常言道: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一二。这实在是让我感到绝望,以至于我觉得某一时刻的转机,不过是为下一次厄运而设的圈套,就像是欲扬先抑的调味。所以与其在悲剧里曲折回环,高潮迭起,不如从一开始就归于死寂。
你永远不会惊讶于在火车上看到悲剧,让人震惊的往往只是它的形式。一个看起来四五十岁,农民工样子的男人,不知怎么,在车厢里让票贩子拿走了他的车票。他一直想要回他的车票,可那票贩子高他一头,一面拨开他的手,一面一直说:“下车去诶!你跟着那个穿红衣的人,几分钟就有票啦。下去找他要去,下去诶!”
“你不能这样玩我诶!”他喊道,双眼里都是水但还没有流出来,泛黄的旧衬衫上面的几颗扣子没扣,从露出来的胸膛往上到都已红了。他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这也只能是增加事后的痛苦。
他不该下车,因为下去了便再也回不来。就好像那些爬上路面的蚯蚓,一爬出来,就再也回不去了。他们只能在后悔之中被热得失去水分,失去意识,失去行动能力;被嚣张的车轮和不长眼的鞋子夺走生命,汁水四溅;被成群的蚂蚁当作食物或是储备;有的则是活着被分食,不停的蠕动只想求一个痛快。傍晚的热风吹动着他们死灰的躯壳蜷成的环,进入下一个轮回。
而我心中想的:他急匆匆、怒冲冲地跑回来,大声喊着,骂着,想进来却没有票被拦在车厢外,看直了眼睛也找不到他要找的人,捶胸顿足,抱头痛哭。恐惧,愤怒,绝望。这些都没有发生。生活总是不随人愿,不是吗?相比之下,我接下来30个小时的“坐刑 ”就根本算不上什么了。生活的乐与苦都来自于比较,是吗?
令人愤怒的是,紧接着票贩子就拿着刚骗来抢来的票,在车厢里来回地边走边小声喊:“站票换坐票,坐票。”为什么,为什么他可以让别人受苦而自己赚钱?也许我们不是为钱而活着,可是却不得不受这玩意儿的支配。他因为钱而坑你,你因为钱而被坑。没有买到票的“乘客”时不时的抱怨自己连个座位都没买到,为此我感到一丝欣慰,毕竟还是有有钱也办不到的事。不过这也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经过几站人来人往,时间已近午夜。这时候无论是站票还是坐票的乘客,都已吃过晚饭和夜宵——基本上都是泡面,不管你喜不喜欢。带着橡胶手套,提着垃圾袋的乘务员也不来了,推着小车卖东西的乘务员也不来了,实在站不住了的直接躺在过道地上,身量小的钻进座椅下面,大家都司空见惯了,站着,躺着,坐着,趴着,睡意笼罩。还有精神的熊孩子,在相隔不远的两排座位之间来回转悠,一路上惊动了许多正在用奇怪的姿势尝试入睡的人,怨声载道,要么就是“悄悄地”来到母亲身边,发出一声怪叫来吓唬她,这一下又惊醒不少人。母亲自然也不满自己孩子讨厌的行为,用与怪叫一般分贝的声音斥责他,却没有发现,其实她所说的句句话,尤其是那些不便写在字面的,正是在说她自己。
之前上车的好像是自行车爱好者,带着不少的行李装备,似乎和乘务员起了点争执:“就当我的车票是给我的车买的行不行?”“ 要是油管坏了这车我就白坐了。”一个穿着红色的骑行服的瘦高个,把一个没有前轮的自行车用力举国头顶,一边喊着:让一下,让一下,一边快速的穿过车厢。后面一个穿蓝色的瘦高个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我赶紧问了一句你们这是去哪儿?“骑滇藏线。”一点儿没听出累。之后他们又来回几趟拿了轮子、帐篷、水杯。
有人说下起了雨,但是窗外一片漆黑,车厢里又亮着灯,根本看不见。一个小孩哭了起来。是那个小女孩。不过她只留着刚到额头的短发,又只有两三岁,不怎么能看出来。她本来被妈妈用布包着背在背上睡觉,可现在却一直哭个不停,哄也哄不好。她哭的声音并不大,但却感觉一直在耳边,哭几下然后猛地吸气抽一下,更让人揪心。怎么样都没用,妈妈尝试了所用平常都管用的办法,她还是一直哭,一边摇头,身子也像是在发抖,抽噎着,一直哭,哭个不停。
我回过头来,眼里还留着她的样子,她的哭声更是在脑袋里不出去,就像是飞进了房间的蝙蝠,而且四周的墙壁还在不断地互相靠近。这让我感到恐惧,愤怒,绝望。我塞上耳机,尽量让音乐盖过哭声,“不关灯的吗?”我闭上眼睛,听见歌声挣脱耳机,挤进我的耳道:if today was your last day...
一道白光闪过,好亮!一瞬间我怀疑自己的眼睛到底有没有闭上。我睁开眼睛,但眼前依然一片漆黑,我的眼睛真的睁开了吗?一声巨响!即使戴着耳机放着音乐我还是被吓了一跳。赶紧摘下耳机,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耳鸣让我一时间反应不过来。难道是雷雨?之前就在下雨,估计刚刚就是电闪雷鸣了。不会是闪电劈坏了火车,导致车厢停电,这才这么一片漆黑的吧。车也已经停了。
(这下可糟了)
可怎么会这么安静?尽管我还有些耳鸣,但是像现在这样又停了电又停了车,车厢里怎么好像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大家都没感觉到不对吗?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瞎了?聋了?)
我总算又听见了声音,但这决不是我想听见的。哭声。那个小女孩的的哭声。只有这个。
我又开始怀疑这到底是不是我的幻觉了。我放轻呼吸仔细地听:哭声,小女孩的哭声,连续不断,让人揪心的哭声,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这让那哭声显得如此真切,而又如此虚幻。循声望去,有如实质的黑暗中,她正在看着我,我感觉到。
我得过去看看。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妈妈怎么竟然对此放任不管,可是,照眼下的情况看,又有哪个地方是正常的呢?我站起身来,掏出手机,看见时间是零点过五分,不在服务区。我正要拿出我带着的小手电筒,可刚一迈腿,就被什么东西绊住,一下子失去了平衡。
(踢到人了?)
我一面说不好意思,一面拼命稳住身形。
(怎么会睡得这么死?)
我打开手电筒往旁边的座位上照去。
一个死人!座位上坐着一个死人!
我猛地直起腰,一下子有些站不稳,只用手扶住椅子靠背,手电筒就掉在地上。一道闪电照亮了整个车厢。全部都是死人!
全部都死了!
所有人都像是电影里从停尸房的冰柜里拉出来的尸体,闭着眼睛,脸上没有表情,而像是有一层冷霜,冰凉的闪电照在他们脸上,显得更加阴沉。
两腿不自觉的后退,被什么东西拦住,
(尸体?)
接着已经不听使唤的双脚互相绊住,我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条件反射地,先跨出一条腿,踩在地面之前好像有什么东西,像是把它踩碎了,
(躺在地上的那位?)
然后扭过身来想撑在后面的座位上,却不料手却一滑。
(我可不想碰那个东西)
像是按在了一块薄冰上,下面则是冰沙,薄冰陷了下去,冰沙被压实,被挤出来。
我让自己站起来,回头看见手电筒在地上,照着一张惨白的脸。
我可不想再回去捡那个。我抽回手来去拿手机。可我的手怎么湿哒哒的?打开手机“手电筒”。我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全都是一种白色液体,不知道是什么,顺着手臂往下流。
(当然不是血啦)
我是按到了什么?我把光扫上去,只见那个“人”从肩膀到胸口全部陷下去,像是被压过的面包。上面的脑袋脖子因为下面没有了支撑而歪下来,还在轻轻的晃动着。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都是怪物?又惧又恼,我抓着头发。
(手上还有那恶心的白色液体!)
他们是死了?还是变异了?怎么我没事?我把光移开,不知道该怎么办。直到又听见那个哭声。至少她还在发出声音呢。我照着地面向她那边找过去,一路上看见还有人从座位上滑了下来,横在过道上。在我越来越接近小女孩的过程中,她的哭声似乎也变低了,而我也因为走动,心稍稍定了一些。
我抱起她,看来她和我一样,不知为什么,在这怪事中没有发生变化。我继续向前走,想看看还有没有没有“变异”的人。小女孩 趴在我肩上,没有再哭了。
我听到有动静。不知道这是不是好消息。突然一束强光照过来,原来是那两个自行车爱好者。
我们在车厢中间相遇,看得出来双方都很庆幸自己不再是孤单的,在这一车白色的像是尸体的东西中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到现在也还不放下自己的宝贝自行车。为什么他们都变成这样,可我们没有?他们觉得我会知道。可我竟然真的知道,脑子里就这样有了答案,好像我本来就该知道一样。
因为水,火车上的水。他们都喝过火车上的水,或者用水泡过面吃之类,所以会变异。我怕麻烦就没有去接过水;这小女孩也调皮不吃泡面没喝过车上的水;自行车爱者上车折腾了半天没来得及接水,而且也自带有水杯。
这么看来列车员肯定现在也都不行了,那就不是他们把灯关了。走,我们去主控室,这火车应该是被闪电打坏了,至少这些电灯已经坏了,主控室应该有跟外面联系的设备。
我想我们还是安全的。他们大概是中毒之类的,不过对我们没有任何威胁。我们只要跟外面联系之后在这儿等着就行了。“我们还可以直接骑车走。”没错,情况并不是那么糟。
(可我把一个人压瘪了)
我们向位于车头的主控室走去。一声尖叫在我耳边炸响!原本趴在我肩上像是睡着了的小女孩这时却直起身来,恐惧地颤栗,大声地哭喊起来。而就在这尖叫声响起的时候,车厢的灯全都亮了。
在眼睛适应这光明之前,我来不及去想这是怎么回事。我睁开眼,我看见熟悉的列车车厢里,刚刚还好好儿的乘客们,现在却像是瞬间被冰冻了,阴森森的脸好像随时都会溶化。顺着看过去,乘务员正在车厢门口。
红色的橡胶手套,黑色的垃圾袋,他缓缓地向我们靠近,边走,边将两边座位上的乘客的手臂扯下来,扔进垃圾袋,那些白色液体就被甩的到处都是。
乘务员!这一切都是他们干的!
他缓缓靠近,而我终于看清他的脸。他的脸是灰色的,不像其他人是惨白,但也一样没有表情,显得冰冷。
这又是怎么回事?
乘务员和乘客相比,他们一直在车上,他们喝的水更多。所以说他跟他们一样,只是程度不同。
(不过似乎并不友好)
他可以行动,但也许他和他们一样脆弱。
“拿你们的水壶扔他!”
(能砸掉他脑袋吗?)
当然不能。他那戴着红色橡胶手套的手一挥,就把水壶打飞,砸碎了谁的脑袋。他依旧朝我们走过来,没有表情的脸上,冰冷的眼睛,想一个通道,将恐惧源源不断地传给我们。
车厢的另一侧,传来的小推车的声音。售货员推着小车过来了,车上放满了一个一个人头!他一边走,一边继续将两边人的人头扯下来,放到小推车上。他不再喊着“请让一让”,而是就这么推着,地上睡着的人被小车撞开,压过,碾得汁水四溅。
他们相向而行,而且无论速度是多少,最终将在我们所在的地方相遇。
(扯掉手臂。扯掉脑袋。)
我拿起旁边桌上的水果刀,希望这些怪物不是刀枪不入。离我们更近的推小车的售货员已经和自行车爱好者接触上,他们用力抵住小车不让他前进。“他的力气好大哦!”车子翻起来,上面的人头一个个滚下来,有些就砸在他们头上。他们还在努力挡住售货员,我把小女孩放在身后,乘务员已经来到我面前。
一甩那黑色的垃圾袋,漫天都是白色的手臂,向我抓过来。我举着水果刀乱挥。
(我划到了什么?)
手臂们掉到地上,我看见乘务员,从左眉到右嘴角,被我划开一道深不见底的口子,缓缓往外流着白色的液体。而趁我发呆的时候,他已经抓住我的手,勒住了我的脖子。
我拼命挣扎,想要掰开他的手。我看见窗外,闪电一次又一次,好像是摄影师的闪光,要记录下我死前的样子.
他的力气越来越大,我眼前开始变得模糊,只看见一块块的星星,小女孩的哭声也越来越小,耳朵里像是雷声,又像是心跳声,最后只隐约听到自行车爱好者喊着:“不行了,撑不住了…”
突然,勒住脖子的手臂软了下来,乘务员像是失去了支撑似的向后倒去。缓过气来,自行车爱好者那边也是一样的状况,售货员突然停止进攻倒了下去。仔细看时,乘务员脸色竟然变成乌黑,我试着踢了他一脚,才发现他已经变成了灰。
怎么回事?菩萨保佑?我又开始搜索起答案来。
闪电!原来起作用的不仅是水,还有闪电!闪电可以加深其变异的程度。这一切都是因为闪电才开始。闪电加深了乘务员变异的程度,所以他们的力气越来越大,但是超过了限度之后,他们承受不了,就变成了灰。
(死里逃生?)
所以说现在乘务员应该都挂了,车也没有问题。我们快去主控室,把车开动,离开这个区域。
“好险!真没想到我们居然活过来了。”
(等等,闪电会加深变异程度…)
坐在位子上的人们开始动了。
他们之前因为喝的水不够所以变异程度较浅,但在闪电的催化下,现在的他们就像刚才的乘务员一样了。
我们跑不掉了。
除了那些被扯掉脑袋的,车厢里还有的四五十人慢慢都站了起来,而其他车厢也都出现了类似的场景。我们被这些灰脸的变异人包围。成百上千。
(分尸?)
“砸开窗子!我们骑自行车走!”
(对,离开火车!)
自行车爱好者边喊边干,就近砸开窗子,麻利地把自行车扔了出去。
他们爬上窗子往外钻,突然被顶了回来!他们撞上车顶,然后重重摔下来,一下子嘴里呕出血来流了满身。
(还是红色习惯)
而他们的胸口,都被一个触手般的灰色物体插进去,再抽出来,一个大大的血洞。这灰色的触手是从窗外伸进来,而且越靠近外面就越粗。
这他妈又是什么!
灰色触手将两人摔在地上,然后猛地一抽,二人瞬间变成一团烂肉。触手缓缓抬起来,左摇右晃。
它发现了我!我把小女孩背起来,推着小车拼命往控制室跑去,在我脚下的人头也好,手臂也好,身子也好,就都被我踩爆了。
(对不起!)
它的速度还在加快!不过它倒是撞飞不少刚站起来的变异人。我前面被我撞开的人也不少。快,快去控制室,把车开出这块雷区就行了,快点儿!
卧铺车厢。人少了很多,控制室就在眼前!顾不上身后的巨大触手把所有人撞上车顶或车底变成碎片,我只是拼命往前冲,冲进前面的控制室。
(门没锁吧)
撞开门!
(胯骨大概骨折了吧)
我冲回去锁门,触手飞快地撞到我脸上!如果没有这层铁板的话。
触手不断地冲击着门,我找到了启动火车的按钮。
加速,再加速!我不知道它能跑多快,它现在的速度又是多少,我只要快离开这儿,离开这一片要吃人的乌云。在那触手冲进来之前,在它插穿我的肚子之前。
光?天边的鱼肚白?我们终于来到了乌云的边缘。我们要出去了!门外触手的撞击渐渐地消失。我们真的出来了!
火车飞速行驶在一座高架桥上,天边,太阳就快出来了。
得救了!阳光终将穿透这场噩梦。
前面出现一个了弯道。火车现在的速度可不能过弯,照这样冲过去肯定会脱轨冲出去的。下面,下面是个山谷,车毁人亡。快,现在减速还来得及。
可是,要减速吗?
这车里现在基本上装着一车死人。他们被扯掉脑袋,被压瘪,被碾得血肉模糊。活着的,要么被扯掉胳膊,被压断大腿,或者是自己亲朋好友的血溅了自己一身。地板上是一层已经分不开的脑浆和血。
真的要让人看到这个?
我也踩过不少人!我踩爆他们的脑袋,撞断他们的肋骨,压断他们的腿,或者是腰。
我杀了人!
我不能让人看到这列火车。死也不能。
加速!
火车冲出了轨道。
小女孩发出了最大声的喊叫。最后的喊叫。
我睁开眼,车厢里一副夜深人静的样子。我看看时间,马上十二点了,在车上已经坐了快八个小时,回家的路才刚刚开始。
窗外正下着雨。一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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