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罢不能

我与文字结缘，始于写检讨。那天开班组会，刚念完主席语录，我师傅不满三岁的儿子便向我走来。我放下语录去抱孩子，坐下以后才发现椅子上放着语录……

光天化日之下，把红宝书放到屁股底下，这不光是大不敬，在当时那个岁月，这可是政治事件。我放下孩子当面请罪，会后又写检讨。而且每天一份，连写一个星期。由于认识深刻，再加上三代赤贫，这才没打成现行反革命。从那以后我就成了“笔杆子”……

我那时只是个普通工人。虽然有人说我是“老三屇”，实际上没读几本书。人们说我是笔杆子，那是因为我检讨书写得多，写得好。真要说到学问，我连个中学生都赶不上。可那时年轻，又好高骛远，以为自己真的是笔杆子，甚至还想成名成家。结果几十年过去了， 所有目标全都成了泡影。倒是留下了一大堆素材和资料……可管什么用？年轻时都没能力做的事儿，七老八十以后全都变成了遗憾……

干活要有力气，写作要有灵感。力气是怎么来的，可以说得清，道得明。比如营养啊，锻炼啊等等。可灵感是怎么来的就很难说了。但有一点，这二者是相通的。那就是无论是力气还是灵感，都有一个不断积累和爆发的过程。人们几十年的付出与不懈努力，也不一定能够得到这个过程。可不付出不努力绝对不可能得到。因为力气和灵感都不是从天而降的馅饼……

说某人有劲儿，有力气，首先得有肌肉。 一个满身肥膘和一个骨瘦如柴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有力气。 一个不读书不看报，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有灵感。古人说“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平时不积累，到死都不会有什么灵感！

灵感这个东西也很奇怪，它来无踪，去无影，从来不告诉人们它什么时间来，或什么时间走。我个人的体会是，灵感来时极度兴奋，想不兴奋都难。可没有灵感时，你就是搜肠刮肚绞尽脑汁，笔下还是写不出字来…

写东西的确是个很苦的差事，特别是灵感来时，整个人都变成了机器。就像一个大转轮，既然转了起来，想停下来是很不容易的。如果是一个真实的轮子，倒还可以用外力强制他停止。可人脑不是物件，是软件，你无法添加外力。只能顺其自然，让灵感自生自灭。可真要任灵感摆布，十有八九的人就得透支健康。许多作家之所以英年早逝，不就是因为过多的透支，而失去健康甚至宝贵的生命吗？路遥是这样，陈忠实也是这样，那些过劳死的科学泰斗与工程院士，更是这样。他们毕生追求的事业倒是成功了，可是人呢？他们只能活在人们心中……

我已是七老八十之人，也不知风烛残年的岁月，还有几天。可至今“贼心不死”，说好听点儿，那叫不忘初心，就像曹操说的，“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总想在临走之前，给社会和自己的人生留点什么。可又怕灵感的转轮停不下来，在没有健康的情况下，再去透支生命……所以，不光活得纠结，而且迟迟下不了决心。

我不是怕死之人，有时真的想拼死一搏，“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一想到这些我又来了劲，可孩子们却说，你真的不想活了？你带着成功走了，却把痛苦给我们留下……孩子的话也不无道理。所以我现在是欲干无力，欲罢不能。就像人们常说的“骑虎难下”。

放弃自己的想法，就意味着自己的失败，甚至是承认自己无能。拼死一博就意味着，透支健康与生命。……何去何从，永远都在思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