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故不可无茶，有趣不可无酒

阳台上的菊花开了，飘散清淡的香。街道的树叶一黄，阳光也淡了，我的心情清淡起来，居然想找人清谈。那就读书，取一册《世说新语》，简约生动的文字，我以为可以下酒。古人以史书下酒，我借笔记下酒。没有酒，以茶代之。春天时，朋友从家乡寄来的翠兰，舍不得喝完，存在柜子里，闲时泡一杯在手，洋溢友情的温暖。

茶不如新，新茶馥郁满口；酒不如旧，陈酒飘香一室。

文｜胡竹峰

前不久，我在报纸上开了一个饮食专栏，有读者朋友问：怎么不谈谈喝酒？写作是书生意气，喝酒乃雅士行为，已经很书生意气，不敢再有雅士行为啊。何况我畏酒如药，茶只是喝，无视品种，酒只是不喝，不论价位。

俗话说，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把酒剔除在外，极不公平，大抵是欲盖弥彰的遮遮掩掩吧，谁让酒给人有贪杯之嫌呢。

予观夫酒的重要，与酱醋茶相比，有过之实无不及。送人有饯行酒，接风设洗尘酒；祝贺胜利庆功酒，驱散失意安抚酒；婚庆是喜酒，吊唁有丧酒；小儿出生满月酒，老人生日摆寿酒。可谓人不离酒，酒不离人。

喝酒是一种心境吧，以酒助味，借酒消愁。正如苏轼所云：世故不可无茶。我克隆一下，修改为有趣不可无酒。

有趣不可无酒，这是真的。比如一大桌人，半生不熟的，夹生夹熟的，滚瓜烂熟的。来来来，吃菜吃菜，到底显得小家子气，烘托不出气氛；干干干，再喝一杯，这才像话嘛。如果恰逢席间有一美女，虽推犹劝之下，喝上半杯，脸红若桃花，眼媚似云霞，可算饭桌的一处春景。

总之，茶是越喝越淡，酒则越喝越浓。

茶淡似妻子，酒浓如情人。是以茶馆是爱情萌芽的地方，酒吧是艳遇泛滥之场所，区别即在如此。古人让酒居四戒之首，真是明察秋毫。岂不见西门庆与潘金莲苟合，王婆将盘馔都摆在桌子上。三人坐定，把酒来斟。西门庆拿起酒盏来，说道：“娘子，满饮此杯。”那妇人笑道：“多感官人厚意。”三盅酒下肚，哄动春心，禁不起西门庆再三以言语相挑，两个就在王婆房里，脱衣解带，无所不至。正是：须知酒色本相连，饮食能成男女缘。

张爱玲曾说，一恨海棠无香，二恨鲫鱼多刺，三恨曹版红楼短篇章。我多了一恨，四恨肠胃无酒量。小时候见父辈喝酒，猜拳呼喝，好个痛快，我还以为酒是仙丹，比糖水还甜。于是，趁无人之际，悄悄喝了一口，哎哟，又辣又呛，舀了满满一瓢水，漱好几遍口，才缓过气来。从此，对酒如对鬼神，敬而远之。最近读书，见“痛饮从来别有肠”一句，信然，我生时无别肠，喝酒一事，后天怎么努力也属枉然。

大袖翩翩的六朝人喝杜康酒，李白王维喝新丰酒，“五四”时文人热衷黄酒，现代许多人热衷啤酒。文化是越来越浅，酒量越来越小。没关系，既然美文都让古人写光，反正酒量也被前人占尽，那么，我们挤在夜市里，不羡古人饮美酒，且偷浮生喝扎啤。叫几碟小菜，买两盘点心，烤几串羊肉，不谈风雅，只说风月。如果还有几个投机的朋友，即便不是从远方来的，照样是很快活的事。

有肉有酒，闲饮闹市，逸趣横飞，有得大自在的潇洒。手持玻璃杯，仿佛身在亭台，于楼阁间，闲看、闲聊、闲饮。喝到微醺，喝到舌头有些大了，醉也不是真醉，醒也不是真醒，几个人相拥着回家，低头是朦胧的灯光，抬头有半圆的月亮，一路上踏步而歌，倒也潇洒。

花看半开，酒饮微醺，梁实秋先生说此种趣味，最令人低回。倘能如此，算是真正悟出饮酒人生的最高境界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