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买的碗又碎了,清脆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来回奔波,直到碰壁才不得不消失,四分五裂的残渣躺在地上龇牙咧嘴相互诉苦。我看着一地残渣怎么都想不起来它们曾经完整的样子。没错,一旦四分五裂,之前的圆满都会分崩离析。
我捡起一块看似和善的残渣,想跟它道歉。没想到它长着大嘴咬住我的手指,惨白的牙齿陷入肉里,黑黢黢的血逐渐占据厨房,意识正逐渐涣散时,看到他们推门而入。
回家的两个人将门摔得震天响,随即扭打成一团。男人顾不上刚买的西装才穿了一天;女人也不心疼定做的礼服曾花去一个月的工资。原本体面的两个人,互相抓住对方的胳膊,还要出其不意地偷袭。时间才过去十五分钟却仿佛过了半辈子那么久。
男人先松了手,将毛巾搭在胳膊上,吐了口唾沫,花着脸回了房间;女人先是捂住头,随即发出嘤嘤地哭声。司空见惯的场面让站在一边的小女孩咯咯笑起来,她拍着手说:“真好,这次妈妈先哭了。”
妈妈听到这话,止住哭声,朝女孩脚踝踢了一脚。清脆的断裂声跟瓷器接触地面的声音很像,她扑通跪下,脸上依旧挂着笑。
终于,女孩笑不出来了。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爸爸出门时也踢了她一脚,因为他们厮打时女孩发出咯咯的声音令人心烦。
光滑的地板几乎要照出人影,她的脸逐渐变得模糊,我闭上眼睛,开始陷入昏沉。
睡梦中有扭打成一团的男女,还有发出咯咯声的女孩。他们的身影来回交替,最终化为一个张着血盆大嘴的女人朝我袭来。
醒来一切都不见了,只剩下一地碎片。我挣扎着坐起来,准备离开时却听到它们在吵架。
“都怪你嘴馋,吃那么多干嘛?”
“怪我干什么?大家不都一样?”
“咯咯,别说了,都一样。”
“闭嘴!”
细碎的吵闹声让人摸不着头脑,满地叽叽喳喳的碎片发出嗡嗡的声音。我抄起盘子朝它们砸去。清脆的声音暂时压住了吵闹声,随即却发出更大的吵闹声。原来,碎片跟碎片之间打起来了。
狭小的客厅第一次来了这么多人,有社区负责人、居委会大妈和警察。所有人都板着脸,一声不吭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人。
最终,警察开口了:“怎么老是吵架?孩子都这么大了,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好好商量?”
头发灰白的男人捂住头,红着眼睛,咬牙切齿地说:“坐下来?哪有坐的地?”的确没有,空荡的客厅仿佛是天然的决斗场,他们大多数时间都在打与被打之间度过。最终的结局无非是她赢了或者他赢了,偶尔也会同心协力对付那个总是咯咯笑的女孩。
“那也不能老打架,这么多年没安生日子。”说话的是居委会大妈。她看着眼前的两个人从青丝打到白头。这么多年,她不知道往这个家里跑了多少趟,一开始劝和,两个人急赤白脸地不同意;后来开始劝分,两个人都说不能对不起孩子。就这样磕磕绊绊过了二十多年,她老了,脚也不灵便了;他们也老了,岁月从没轻饶过谁。
头发灰白的女人捂着肚子哼哼唧唧地坐起来,小声说:“不打了,打不动了。”
所有人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纷纷露出欣慰的表情。他们天南海北的扯了一阵,又很自然地抬起胳膊,大呼时间不早了,然后离开。
空荡的房间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爸爸先是叹了口气,随即朝女孩狠狠踢了一脚;妈妈也叹了口气,朝她踢了一脚。冰凉的地板再次发出沉闷的声音,她跪在地上接受命运地指责。
“赶紧随便找个人嫁了,别让我们丢人。”
“出去我都抬不起头。”
“嫁出去我们就不操心了。”
“看不上别人,先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
“嫁出去跟你们一样天天打架吗?”女孩脸上挂着笑,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那条从眼角到嘴角的疤痕显得她更加狰狞。这条疤痕是他们打架时的战利品。每当他们谈起彼此的战绩谁也不肯绕过这条疤痕。女孩已经忘了,只记得醒来时他们都守在床边,泪眼婆娑,旁边的警察都不禁热泪盈眶。这诡异的场面在女孩记忆中存了很多年,直到战火蔓延到她身上才开始荡然无存。
“谁不吵架?吵着吵着一辈子就过去了。”
“吵架、打架怎么了?还不能过日子了?忍忍就过去了。”
“......”
“不能。”
“啪!”是碗碎的声音,女孩埋头使劲扒拉了几口饭,趁着他们热身的功夫将自己锁在房间。
单薄的门板根本挡不住他们的怒火,打了一辈子的两个人再次达成统一战线,和好如初。她躺在床上,看着他们脸上相同的怒气,连说话的语调都一个模样,突然有点想笑,接着就咯咯笑起来。清脆的声音穿过房顶,穿过人心,直击内心深处。
“去不去?”
“去一下怎么了?看一眼能少一块肉?”
“没见过你这样的人,第一次见面就要结婚。也就是我不嫌弃你。”他站在门口,棍子在手里几乎化为绕指柔。
我挣扎着坐起身,眼前除了他的身体哪里还有什么女孩子。
“为什么要救我?”伤口已经被胡乱包扎好了,连满地狼藉也被收拾干净了。
“你不能死在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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