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命里有一个最亲最近的人, 她是在我的生命之初来到的身边的,那时我出生56天,她已56岁,我们两个没有血缘关系,但从相识的那一天开始她就成为了我生命中的最重要的人。我叫她姥姨。
我出生在文化大革命时期,我的妈妈在生下我56天的时候,被打成“内人党”关了起来。那时候的政策很严苛,不管你是什么情况,一切以政治为主,妈妈被关起来前,为我找了一个照看我的人,那就是我的姥姨,后来我听妈妈说请姥姨帮忙看我,姥姨说她没拉扯过孩子,妈说我也不会,咱们一起学着拉扯吧。就这样我们在一个特殊的时间相遇了。56天的孩子没有妈妈的陪伴,每天只能用哭表达,姥姨就在炕上抱着我摇啊颠啊,直到我不哭为止,等不哭了,姥姨就给我熬米汤喝。从那一刻起,我就相信了她,我们两个生命就紧紧的连接在一起,从此没有分离过,直到她去世离开我,她还住在我心里,到今天她去世已经整整30年了。我非常想念她,怀念她。
姥姨一生坎坷,她出生后不久,她的父母发现她的一只眼睛瞎了,再加上家里很穷,就把她丢弃,但是她的父母还是希望她能活下来,就把她放到天主教堂的门口。就这样,婴儿姥姨被教堂的神父捡了回去,生活在天主教堂里,在天主教堂长大,成了一名修女,她在教堂干活学习生活了55年,没有婚姻,没有家庭,教堂就是她的家。然而到了文化大革命,天主教堂成了被攻击的对象,姥姨和她的很多修女同伴都迫离开了教堂,姥姨经人介绍找了妈妈单位一个洗衣房的工人,我叫他大爷。就在到了大爷家第二年,我出生了,姥姨就被请到我家开始照看我,
每天在妈妈爸爸上班走后,姥姨就来到我家,陪着我长大·····小时候的每一天都是和姥姨在一起度过的。姥姨在每天早晨来我家,给我讲故事,唱歌,陪着我,现在仿佛还能听到她为我吟唱的歌颂圣母玛利亚的歌曲,我要是让她讲故事,她就给我讲圣母玛利亚的故事,要不就是耶稣或是犹大的故事,那时候也没有什么好吃的,姥姨早上来的时候,兜子里总是装着炒好的大豆,她就把大豆嚼碎了喂我,那就是当时我的美味。我两岁的时候,弟弟出生了,姥姨就看了我们两个孩子,小时候我和弟弟都是在姥姨的陪伴下长大,我们三个人坐在炕上,脚对脚围成圈,说着儿歌,讲着故事,有一个故事说:大家一起在田里干活,抬头看见一个人一晃就过去了,回去后告诉人们今天可见鬼了,后来又见了那鬼,原来是一个骑着自行车的人,我们就哈哈哈的笑的前仰后合……
姥姨不识字,我上小学后,最开心的就是教她认字,感觉自己很有本领,姥姨也夸我,每一次教会她字,她都给我一把花生米表示感谢。她还喜欢我给她掏耳朵,每次我给她掏完耳朵,也会给我一把花生。那时候早上上学,我一起床,就跑到姥姨家,让她给我梳辫子,她就把梳子沾上水很细致的给我编辫子,小时候我很爱哭,在院子里和小朋友玩,玩不好就大声的哭,姥姨就一瘸一拐的满院找我。一边找一边着急的喊利子,利子……
每到过年,我和弟弟还能得到姥姨给的压岁钱,那是她从买酱油打醋钱中节省下来的,有时候五毛,有时候一块。
小时候我放学从不回家,而是直接回老姨家。她从来都在家,在那里祷告,或是忙碌,有时候在炒肉,看到我进来就夹起一块给我吃,说尝尝看看熟了没有?我那里知道生熟,就说熟了熟了……我要是有什么不开心,有什么想不通,就去告姥姨,她总是平静的陪着我,或是从另一个角度让我想通。有一次下学回家看到炕上有一个包,包里两条花裙子,我高兴极了,但是我只高兴了一会儿,因为妈妈说那不是我的,是让别人从北京捎回来的给我表姐表妹的,妈妈说她们俩没有了爸爸,妈妈有病,所以要多关心她们。我记得我当时很伤心,转身用最快的速度跑到姥姨家,进门就哭,边哭边说:“我妈不亲我!我妈不亲我!”姥姨当时说的话,我现在还能记起,“你妈妈亲你呢,要是不亲你,那怎么把你养这么大呢”。姥姨说的这句话我一直在想,觉得养大自己的孩子还不是应该的吗?我后来才体会到姥姨从小被父母抛弃,她深知抚养孩子长大的爱是最深的爱,有了这个其他的事都不重要。
在我记忆中,大爷总是在生气的对姥姨发脾气,但姥姨从不理会该干啥干啥,也不多说话,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我每次看到这样的情景心里很生气,觉得不公平,大爷不在家的时候就问姥姨你怎么不说话呢?姥姨只轻轻的说:“咱们是靠人家养活呢,咱们得吃人家的呢”。就这样简单的道理,让姥姨可以忍很多很多。姥姨的右手的三个手指是伸不开的,我每次拉着她的手,问她这是怎么了的时候,她从没有告诉我,也许那是很痛苦的回忆。但在她和相处的所有记忆里,我感受到的都是她平静和快乐。
我的姥姨很爱笑,我爱给她讲笑话,不论我讲的好不好,她听后总是哈哈哈的笑。小时候的夜晚很安静没有电视也没有什么噪音,我常常跑到姥姨家不想回,钻到姥姨的被窝里等到实在是不得不回的时候。才恋恋不舍的回家睡觉,现在想起她的被窝的颜色是那种没有洗干净的灰白,味道是一股很旧的味道,但就是那样的一个被窝,却是我幸福的港湾,能让我感到安静和温暖。
笑着哭着,跑着跳着,童年就过去了……
我长大后姥姨经常带我去教堂,到了教堂总会遇到她的朋友,朋友就问她:林月姐,这是不是你拉扯大的孩子?姥姨就轻声说“嗯”,大家就说,“哎呀,看人家指上了”。我听到这样的夸奖也很高兴
姥姨很爱学习,教堂的歌曲歌词她很想学会,每次从教堂回来都带回一页纸,上面记得歌词,让我一句一句的教她,姥姨很想让我信教,但是由于我妈妈是党员,我就尊重了妈妈没有信,姥姨从没有勉强我。
到了初二我们要搬家了,我最舍不得离开我的姥姨,但是没有办法。搬走后,每到周末就去看她。我知道她也很想我,回到姥姨家我们就坐在炕沿上,手拉着手坐着,或者拿出别人给她抄的赞美玛利亚的歌词让我教,我也会带我的好朋友去看她,姥姨高兴的拿出花生给我们吃,有一次我的好朋友晓玫拿了一个相机,说要给我和老姨照相,可老姨说什么也不照,她说自己不好看。我们没有说服她,就这样她没有任何照片留在世上。
搬走后,老姨常常为我和弟弟祈祷,我考高中的时候,学习不太好,姥姨每天给我祈祷,最后以高出分数线0·5分考上了高中。谁说不是姥姨虔诚的念经念得的。
我的姥姨不仅乐观还很坚强,到了她老年,她的腿因为风湿很疼,但我没听到她抱怨过,到了夏天,她就在炎热的中午晒腿,可能这是一个偏方,不知道是不是让她的疼痛好了一些。但是更加的疼痛还是后面,那是在86年吧,老姨被查出患乳腺癌,大爷综合考虑决定不做手术,就这样看着肿瘤从小到大,慢慢扩散,姥姨一直忍着疼,从开始的小疼到后来的剧痛,到了后期,他只能是靠杜冷丁维持,否则就疼得难以忍受,我经常去陪着姥姨,帮她清洗包伤口的纱布,妈妈给姥姨打针,但是我们的这点帮助,对于老姨的病痛却没有任何的帮助,我看到姥姨常常是咬着牙忍着,嘴里发出咝咝的声音,到最后乳房烂成菜花状。杜冷丁以及任何药物已经不起任何作用·········
那是在1992年7月22日,我正在幼儿园上班,弟弟跑来找我说,老姨去世了,我顿觉伤心欲绝,骑上车子飞快的赶到姥姨家,我的姥姨已经离开了我,我伏在她的身体上痛哭,我抱着离我而去的姥姨,很久不愿离开。当时感觉世界上最爱我的人没有了 。
姥姨用她的生命示现了对于得到的要感恩,只要活下来其他的都可以接受。她能做到这些不是出自她的观点。是她本身就是,她敞开接受发生的一切。没有抱怨,没有受伤,没有难过。我可能很难懂得她的全部,因为她也从没有表达过自己的心情和感受,就是全然接受的活在生命里,没有形容词可以形容,她就是全部了。
时至今日老姨离开我已经三十年了,我怀念她!想念她!
姥姨在世的时候常说,一个人要是好好的修行,在死后是会升入天堂的,我相信也确信姥姨一定是在天堂上,我很想对她说:姥姨我很想你,从小你用你的一言一行告诉我很多做人的道理。你的那些美好的品质够我一生去学习去理解。要是有来生。我想再做你的小孩,好好爱你!照顾你!
这篇文章写于十年前怀念姥姨时,当时发在QQ空间,现整理收录到这里。今年是姥姨离开我三十年了,我在楼下种了几棵玫瑰树以寄托思念之情。
玫瑰树苗作者:赵文利 一个用心生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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