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是给回不去家的人
外公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剧烈的咳嗽起来。声音很响,有时候会持续很久。现在我对他最深刻的印象大抵就是如此了。
其实,经过几十年的岁月蹉跎,对他的印象已然慢慢模糊起来。脑子里呈现出来的是一个清瘦的老人、花白头发、佝偻着背、走几步就得休息一会、因为哮喘和肺气肿所引起的剧烈咳嗽、有时候很急促的呼吸。
外公去世的时候,我在读小学。记得有那么几天,我爸妈都要去陪伴病重的他,家里只剩下我们姐弟三个,那时候我们都还很小,独自在家难免觉得害怕。父亲有时候晚上会抽空回来看看我们,但也只是急匆匆的看上一眼交待几句就又赶过去了,整个家庭弥漫着紧张的氛围。
有一天晚上,回来的不是父亲,而是外公家的邻居,他让我们立即都跟他走,因为外公去世了,已经从医院拉回家了。
那是我第一次全程参与一个亲人的葬礼。母亲看到我们,用无比悲恸的口吻哭着说:"你们以后没有外公了!"我们看到她悲痛欲绝的样子,也不由的都跟着哭了起来。
其间有一个告别仪式,就是家里的人最后摸摸去世亲人的手。那是我平生第一次触摸一位逝者的身体。冰凉、不再柔软,那样的感觉对于儿时的我来说有点恐惧。后来回家以后,那感觉还会不断的呈现,持续了好久;震耳的唢呐声也一直在耳边回荡,弥久不去。
当要把他安放在棺材中的时候,负责白事的人说可能棺材会不怎么够长,因为他长年弓着背,大家都觉得他并不高大但实际上他是一个身材伟岸的人。听到这个消息,外婆、舅舅、母亲他们都痛哭不已并有点不知所措,后来发现是虚惊一场。
当厚重的棺材盖盖上那一刻,亲人们都知道那将是最后一眼再看到他。长长的铁钉把他永远的留在了另一个世界,从此天人永隔,永远无法相见。
外公曾经救过我的命,是我的救命恩人。
儿时的我玩逆无比,很是淘气。约莫七、八岁的时候,有一次,放暑假,我们兄弟照例去外公家过上一段时间。一次中午的时候,不会游泳的我和熟悉的小伙伴们偷偷跑到门口的水塘去玩,我尝试着向深水区摸索,只觉得脚下一滑,人就沉入水中了,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醒了以后,发现外公正抱着我,我大哭起来。外公见我开始哭、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一边安慰着我,一边大声呵斥负责看管我们的小姨,其实她也大不了我们几岁。
外公是山东人,后来我们知道他家乡所在的地方是菏泽市丁陶县。几年前,我表妹他们曾经去那个地方寻亲,惊喜的发现竟然可以寻得几位亲人。
山东是一个出好汉的地方。小时候就知道外公是一个伤残军人,在一次战争中负伤然后便留在了涟水乡下。每当生计无法维持之时,外婆会拿着他的伤残证去当时的"公社"去要点救济,而外公是断然不会去的。
在外公去世多年以后,小姨辗转从当地的民政部门看到了她父亲的档案,上面写着:副连长、二级伤残军人、战斗英雄。原来我们都是英雄的后裔。
外公脾气好像很大,舅舅和几个姨娘都经常因为这样或那样的事情挨骂,然而我们一点都不怕他,我现在仍觉得他是一个温暖如火的人、感情上有极为细腻的一面,他甚至连大声和我们说话的时候都没有过。儿时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在收获季节去他家,因为他总会想尽各种办法让我们痛痛快快的吃上新收获的花生或者西瓜。这对于物质严重匮乏的年代无疑是最幸福的了,我现在想想,童年的很多记忆都留在了外公家。
外公去世的时候还不到六十岁,战争留下的伤痛摧垮了他的身体直至夺走了他的性命,在交通极不便利的时代,他至死也没有回到故土,去世的时候,老家也没有一个亲人知情。他是一个只知道奉献而不知道索取的人,去世后,五个子女都没有工作,他从来都不曾向组织提过要求。
多年以后,每次去涟水乡下,就觉得他仍然坐在那个小板凳上,阳光透过巨大的树冠,斑驳的照在他的身上,暖暖的。我们簇拥在他的身边,替他找寻着头上的白发。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