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篇文章之前，一起听听这段录音。

三年级小朋友的阅读录音

他们是一群普通的中国少年，和你我的孩子一样在公立学校中学习和成长，每天也会面对大量的作业，为各科考试成绩而紧张。

但不同的是，当他们的同学正在和英语单词句型纠结，与考试分数较劲的时候，这群三年级的孩子已经开始阅读原版小说《Magic tree house》了，并且在寒假完成一本属于自己的小说。

孩子们改写的英文小说

这是我教这群孩子的第六个年头，大家一直劝我把这六年搭建的英语教育体系总结成文，但我一直觉得自己履历尚浅，不敢妄自立言。今日且粗略总结回国以来所做语言启蒙教育之心得，也算是对六年时光的一个交代。

幼儿园——梦开始的地方

回国应聘时，放弃了国际学校的offer选择了幼儿园，包括父母在内很多人都难以理解。只有妻子义无反顾的支持我，因为她清楚，一个立志改变中国教育的人，面对豆蔻年华的国际学校学生，也许只能授之以术，而面对幼儿园的孩子，才有教之以道的可能。

怀揣理想在时代巨变中开展乡村教育实验，发誓改变中国人的贫、愚、弱、私——这不是我，这是电影《驴得水》中的校长。回国之初，我也和他一样“天真”，希望改变中国小朋友英语的“聋，哑，偏，盲”。当然我比他幸运得多，遇到了知遇的伯乐，温暖的集体，认同的家长，一群值得托付理想的伙伴，以及最重要的——一群我爱的和爱我的学生们。

在幼儿园，我们做了一件简单却极为重要的事情，就是让大家明白——英文不是学来的。

英文习得有很多方法，但任何一种都需要有接触量的支撑。缺乏语言环境是中国小朋友学习英文的最大的困局。在悉尼读书时，一位英语好到足以假乱真的荷兰同学告诉我，她小时候打开电视，20多个频道，一半都是英文的，另一半是各种其他语言的。

中国的小朋友，每天能够接触英文的时间少得可怜，这样的接触量完全无法支撑他们的语言发展。

于是，在幼儿园里，我们开始努力地拓展英文接触量，组织了英文早操，开展了英文阅读，覆盖英语课到每一天，制作家庭复习指南，帮助家长增强家庭语言环境。我称之为英语2.0，希望每个小朋友每天都能有2个小时接触英文。

在幼儿园，我希望每一个小朋友放学后不必奔波于培训班，周末不必受困于教室，不必担心英文会成为他未来的困扰，不必因为要抢跑而失去最宝贵的童年。

充足的语言接触量为儿童的语言习得提供了肥沃的土壤，英文之花自然也会馥郁芬芳。经过三年的语言培养，孩子们上大班时已经能够听懂日常的英文，绘制讲读英文故事，最重要的是他们都爱上了英文。

他们眼中英文不是枯燥的单词句型，也不是无法理解的课文，更不是永远也记不住的拼写。他们眼中的英文是活的，是老师口中朗朗的歌谣，是课堂里其乐无穷的游戏，是图画间生动美妙的故事，是小姑娘朵拉一次次的冒险，是探索字母城堡的美妙旅程。

接受自然拼读启蒙的小朋友
大班小朋友讲故事

和《驴得水》中的校长比我是幸运的，在大家的支持和鼓励下，我实现了理想的第一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认识到英文不是老师教来的，而是通过大量地使用而获得的。教师需要做的是帮助儿童使用他们自己的眼，耳，手，脑，嘴和其他一切感官去体验，感知，和认识英文。

小学——当梦想逐渐清晰

很幸运能够站在小学的课堂，和这些可爱的孩子们续写师生缘。小学是儿童英文启蒙的关键阶段，也是英文能力发展最为迅速的阶段。

在小学中，我们做了另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就是让大家理解——语言环境不能只有听说，更重要的是学会阅读。

很多家长坚信英语学习依赖语言环境，于是把孩子送到外教班，或者找到1对1外教，希望这样的纯正听说锻炼可以帮助儿童的语言发展。确实，在初期效果显著，但如果内容形式仅局限在日常的听说交流，效果就会越来越差。

婴儿初生，母亲的乳汁的确有利于他成长。但随着孩子不断长大，儿童必须吃其他食物，才能获得足够的营养。英文学习也是这个道理，母语交流好比汲取母乳，而书籍则是成长发展所必须的食物。因此，学会阅读是语言启蒙的关键一步。

我曾接触过三个孩子，都在美国生活过一年时间，一个是中班，一个是大班，一个是小学一年级。在我们的印象中，越小的孩子语言适应得越快，语言发展也应更快。但事实是小学一年级的孩子语言进步最快，大班的次之，中班的最次。

美国小学一年级的阅读教学质量之高令人惊叹，每周的阅读量甚至超越了中国小学一个学期的阅读量，这也是学生语言进步神速的原因。美国的大班（Gk）是小学的下延，大班的小朋友接受了坚实的阅读启蒙，阅读能力进步明显，因此语言进步也是十分突出。而中班的小朋友因为在学校没有阅读启蒙，只是日常对话，虽然口语和听力上有提高，但回国后脱离了使用环境，语言能力很快就下降了。

语言的习得需要足够的接触量，接触量初期主要依靠口语输入，后期阅读占据了绝大部分比重。学会阅读是语言启蒙最为重要的一课， 不论是美澳学生还是中国学生，只有开启阅读之门，才能保证未来有充足的接触量支持语言发展。

在小学阶段，我们努力启蒙儿童阅读能力，将国外语言教学中的启蒙办法本土化，使用在中国学生的课堂中。总结起来，我们一共做了这四件事，一，给孩子一双英文的耳朵，二，学会拼读，三，建立自信，四，坚持再坚持。

1.为了不成为哑巴，你需要有一双英文的耳朵

为了能够发音纯正，学生们就必须要有一双英文的耳朵，这耳朵需从朗读训练中获得。从一年级开始，学生们每天坚持一种我称之为“三遍法”的读书方法，旨在激发儿童的模仿潜力，锻炼英文的耳朵。

好多次，小朋友告诉我，“老师，我会背了，我给你背一遍吧！”“老师，我会自己念了，不用听录音了吧？”“老师，我两周都读一篇，太无聊了，我能读新的么？”我坚定的告诉他们“不能，三遍法绝对没有商量。”

一些家长无法理解坚持朗读的用意，也来求情，恳求让孩子读一些新故事或者把读书的时间省下来背背单词。三年之后，大家才能明白，近乎偏执的坚持三遍法，会给孩子们带来一生最宝贵的财富——一双英文的耳朵。

平常我们听到奇怪可笑的中式口音，其实并非是嘴巴的问题，而是耳朵的无能。成人的耳朵听不到英语中的语音细节，因为我们的大脑自以为是的过滤掉了那些不影响理解的部分，所以成人不再有机会像孩子那样一五一十的模仿出纯正的发音和语调。

朗读是一种充分激发儿童天生模仿潜力的方法，让他们的耳朵刻下英文语音的记忆。刻画地遍数越多，留下的刻痕才能越深。

当大家羡慕我的学生们可以像文章开头录音里的孩子一样，把英文读得惟妙惟肖时，不能忽视他们付出的巨大努力。小朋友们克服了枯燥，自满，懒惰，在一二年级时每天坚持三遍法，最终获得了一双英文的耳朵。

2.拼读——开启阅读大门之匙

仅有了英文的耳朵是不够的。汉语拼音帮助中国扫清了文盲，自然拼读一样也帮助美国和澳洲学生打开了阅读之门。

自然拼读一直都是有争议的教学方法，时至今日仍然有某个著名培训机构视拼读为魔鬼，不肯教授学生。这一切就好像上世纪80年代，在克拉申教授倡导下的whole language运动一样。整个加州实行了whole language教育——不教拼读而鼓励学生直接从阅读中识词。结果，整个加州的文盲率在10年中翻了一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自拼就开始统治美国的语言课堂。美国低年级小学生的学习重心是在识词和拼读上。

自然拼读给了学生阅读所需的工具，看到生词不再心里发憷，暗恨自己背的少。学生们能够娴熟地把字母解码成发音，正确读出。即便不认识又怎样呢？会读而不认识就是英语的特点。身为中国人我们不也一样不知道“龃龉”怎么读，因为中文的特点是认识但不一定会读。

自拼是一项伟大的课堂实践，它把复杂多变的英文发音简单化规律化，同时又避免引入更为复杂的国际音标体系。这就是为什么很多外国人根本不会音标，不是因为他们学不会，而是因为完全没有必要去学，自然拼读已经够用了。

自然拼读需要反复操练，就好像学习自行车一样，这是一个口脑眼手协调的过程，所以在尚未协调时学起是最明智的选择。每年都会有家长问我：“孩子会不会把汉语拼音和拼读混淆？”。一定会的，因为汉语拼音和自然拼读都是拼音体系，但同时学习影响最小。因为儿童的语言天赋可以做到同时构建两套拼音体系，并最终能独立而互不影响。但如果一套拼音体系已经成型，儿童就丧失了这种能力。一棵大树下，不会长出另一颗大树就是这个道理。

3.相信自己——我看到你的优点就够了

学生中有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常和她一起写作业，也喜欢和她聊天。她性格恬静，温柔可人，她告诉我，在学校中她是属于那种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朋友。

有一次，语文老师布置了一项作业，写出自己10个优点和缺点。小姑娘很快写完了自己的缺点，但优点却难住她了。她说：“像我这样怎么会有优点呢，我擅长的班里一定有人比我更棒，我简直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

这样一个可爱的小姑娘，每天兢兢业业的上课学习，小心翼翼遵守规则，还要胆战心惊的应付各科考试，以免被老师批，爸妈骂，同学嘲笑。我们的教育付出了这么大的努力，却让她成为了一个只有缺点而毫无优点的人。我一直强调爱的教育，分数下的冷漠使人麻木，缺乏爱的教育会让人窒息，若是希望一个人爱学习，当先让她学会爱自己。

于是我告诉她我理想中教育的样子，学生只需上午精神最好时学习，老师短暂的讲授后会带着学生们一起动手实践体验。下午便去公园或操场运动，亦或是去美术馆或博物馆体验和欣赏艺术之美。

“我担心这样学他们的分数考不好可怎么办呢？那他们的老师肯定会批评他们，爸妈也该骂他们，同学也会笑话他们吧？”小姑娘打断我说。

突如其来的一问，让刚还沉浸在美好理想中的我有些措手不及，更倍感忧虑。她还不到十岁，应是如朝阳般，喷薄而出无所羁绊，现实中却早早地被分数套上了枷锁，未来的学习之路还会感到丝毫的快乐么？

作为教育者，作为父母，当我们不能解决分数，不能解决排名，不能解决择校这样些教育顽疾时，我们是否只能让孩子削足适履，杀头便冠？

这一问让我迟迟不能给出答案，我只好告诉她“你不必担心这些，在我眼里你是一个优点超级多的学生，而我看到你的这些优点就够了。”

教育最大的价值不是提供方法，而是提供动力。如何保护学生的好奇心，建立自信心，培养求知欲是每一位教育者应当重视并思考的问题。缺乏好奇心的学生是麻木的，缺乏自信心的学生是盲从的，缺乏求知欲的学生是自大的，一个人若缺乏驾驭知识的能力，这些知识反而会成为负担甚至会带来危险。

在小学英文启蒙中，教师需要小心翼翼地保护每个学生对英文的热爱，让每一个小朋友相信，只要自己努力，就可以进步。我们学习自然拼读，孩子们信心满满地告诉我，虽然有些词句无法理解，但已经可以顺利读出来。我们每天坚持阅读，小朋友们拿起半年前读过的故事时，他们会感叹“哇，太简单了！”。我们在课堂中引入讲演，mind map，表演剧，poster制作，让每个孩子为自己创造出的成果感到骄傲。我坚信学习是长远的事情，一个失去动力的学习者，暂时的领先改变不了落后的命运；一个信心满满兴趣十足的学习者，终能够挑战任何学习的高峰。

4.关于成绩——Marva Collins你说对了

有一段时间， 我也曾陷入彷徨。孩子们年级越来越高，家长们开始感受到小升初的压力。哪怕是语言最为出色的学生，在学而思近乎苛刻的英语竞赛中分数也只是差强人意，家长们不由开始焦虑和着急。我也在思索，是否存在一条能力和分数双赢的办法，是否需要为分数而做出改变，向应试教育做出妥协。

恰好在这段时间，读了《Marva Collins' way》这本书。这本书讲述的是美国传奇小学老师Marva Collins的真人真事。书籍本身的价值在于宝贵的课堂经验和具体的教学指导，但对我帮助最大的是了解了Marva Collins传奇的教育生涯。她工作的学校位于贫民区，学生中有许多被其他学校放弃的孩子，而Collins通过自己的努力和独特的办法，让每一个孩子都取得了惊人的进步，所有的学生都进入了大学。Collins的办法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就是阅读。

“Marva Collins makes children believe in themselves and their

ability. She teaches them how to read by first giving them a thorough

foundation in phonics and then motivating them to explore ideas in the

world of books, especially the classics.”

让学生取得自信，然后教授他们阅读的基础能力，学习拼读并鼓励他们在书的世界中探索。

这不正是我这些年苦苦探索的英文启蒙道路么？不论是美国小朋友，还是中国小朋友，语言都会从阅读中受益，最终阅读会超越分数，成为孩子们终生的良师益友。

在读完MarvaCollins后，与一位家长的谈话也让我倍感欣慰。这个小朋友挚爱阅读，总是能够比同学多读四倍到五倍的阅读量，可是在三年级前，他不善开口，更谈不上自信交流，甚至连听懂都有些吃力。

当他进入阅读爆发期后，一次参加国外夏列营，语言发生了质的飞跃，小朋友开始熟练地使用英文表达，居然还说出了很多从未学过的单词和句子。对于我来说，这是一个预料之中的奇迹，而是谁创造了奇迹，不是学校，不是老师，是阅读。

一个小目标——也许能有这么一所学校

互联网经常会有一些文章抨击应试教育，抨击小升初，甚至连小学幼儿园基础教育也批判得体无完肤。作为体制内教师，不由得为学校领导和大多数爱岗敬业的教师同仁们发声，在学校中还是有很多热爱教育，随时准备全身心投入教育改革的先锋教师的。

但是，改变课堂易，改变体制难。前几天看到一则学校招聘广告，第一条硬性要求就是必须985,211学校毕业。社会价值观的单一，贫富差距的失衡，只会越来越助长教育的功利化，教师本身也是这场功利化的受害者。

去年一直和一土学校保持着密切的联系，一土这所学校真可谓是教育界的一个奇迹。一诺作为教育的外行，硬是靠着敢想敢干的勇气和乐天行动的精神，“杀出”了一所小学来。对于拥有相似理想的教师们，可以羡慕，但嫉妒和恨就不必了。

寒假时我们举办了一期冬令营，每天早上小朋友们在晨会中讨论制定规则，上午老师带领大家一起阅读，然后一起动手制作道具，排练表演剧。下午去操场打网球，在美术教室创作。虽然只有短短的五天，但这次冬令营却仿佛让我看到了心中学校的样子。也许下次是两周，也许会有一个月，若是做成一年的呢？有个小目标，才好去实现。

还是那个自认为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姑娘，冬令营中我又见到了她。她在阅读时积极地举手朗读课文，表演剧中勇敢地担当了主角，她脸上自信的微笑，让我收获了最坚定的力量。这份力量给了我勇气，支持我继续探索，去追寻心中那个属于教育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