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能搞来酒?”鹿竹发消息问我。
“没问题啊!乌苏还是纯生?”我秒回。
“有没有度数高一些的?”
“伏特加还是威士忌?朗姆可以吗?”我没想到鹿竹要喝烈酒,“话说你是要自己喝吗?”
“嗯嗯,这几个随便吧,要度数稍微高一点的。”
“包在我身上。”我斩钉截铁。
古灵院对酒类饮品管理的极其严格,但不知道为什么老赵总能源源不断的搞到酒,一个中尉怎么会有如此大的特权呢。
老赵有一件小房间,堆积着各种杂物,其中一个角落是专门藏酒的,各式各样的玲琅满目,一大片塑料布批在上面。老赵把这个房间的备用钥匙给了我,起初的目的是方便我帮他跑腿取东西,后来看我酒量不行,就说没事了可以随便拿他的酒喝,练练酒量,男人酒量差怎么行?
老赵嗜酒如命,可他从来不喝白酒,没人知道为什么。
其实我也喝不惯白酒,比洋酒要辛辣很多,劲也有些太大了。
我从积满灰尘的塑料布下拿了一大瓶朗姆,用衣服擦了擦。不知道鹿竹为什么忽然要喝酒,而且还点名要烈酒,真是奇怪。
“酒搞到了,送你办公室吗?”我问鹿竹。
“送我宿舍吧。”鹿竹回复。
其实我还没有去过他们教职工宿舍楼,听说比我们高级很多,一人一室还有独卫和小厨房。而我们苦逼的两人一间,每层有个大的公共厕所,洗澡还要去一公里之外的澡堂。
我轻轻敲了敲门,过了半分钟,门打开了,一股奶油香飘了过来。
我走了进去,鹿竹穿着围裙,手上沾着面粉,厨房里油烟机高速转动,发出呼呼的声响。透明洁净的玻璃茶几上摆着一个蛋糕,插着几根蜡烛,微弱的火苗颤颤巍巍,似乎随时都要熄灭。窗帘半拉着,夕阳透过窗户照射进来,客厅里没有开灯,氤氲着一片暖色的橘黄。靠窗的地方是一张床,被子叠的整整齐齐,挨着墙的一角堆着团子大家族的毛绒玩偶。对着床的一端是梳妆台,偌大的梳妆镜反射着房间里的一切,还有鹿竹冒着汗的额头。
"生日快乐,叶藏!"鹿竹轻声对我说。
我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今天是2月13日,我的生日,连我自己都忘记了。除了陈苏沐,没人知道我的生日,这家伙大抵是今天忙着陪小女友,也把我忘了吧。
"你怎么会知道……"我受宠若惊,又支支吾吾。
"我之前说过,我们对你做过背景调查,你的生日我怎么会不知道?"
一股暖流袭遍了全身,从小到大,我都不太愿意让别人知道我的生日,其实只是在幼稚的堵气。
爸爸妈妈经常因为繁忙而疏忽掉我的生日,七岁生日那天,我兴冲冲的在家等待父母回来给我庆祝生日,等待着生日蛋糕,等待着生日礼物,期待着吹灭蜡烛然后闭眼许愿,可时钟从8点转到了10点,他们始终没有出现。之前约好的8点回来陪我呢?我一直傻傻的等到了夜里12点半,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了,才听到钥匙打开防盗门的声音。
"叶藏,怎么还不睡觉?在客厅干什么?"妈妈问我。
"叶藏快去睡觉吧,明天还要上学。"爸爸叮嘱我。
我知道,他们又一次把我的生日忘掉了,反正我也习惯了。我没有说话,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客厅里他俩互相吐槽今天甲方变态的要求,丝毫没有注意到黑暗里我的失落。
从那以后我就开始赌气,连世界上最关心你的人都会忘掉你的生日,还指望什么其他人呢?后来我从不跟别人说起我的生日,也没有人知道。
可是今天,这种格局被打破了,我从未想到会有人给我庆祝生日。
"之前你质疑我的厨艺,今天就让你尝一尝呗!"鹿竹抿起嘴,笑盈盈地说,"我继续去厨房啦,马上就好。"
我把酒放到了茶几上,瘫在了舒软的沙发上。
桌子上摆着好几道菜,我也就不客气了,用手抓起一个烤鸡翅往嘴里塞。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鹿竹嗔怪。
鹿竹起身从锅里舀了一碗粟米羹,递到我面前:"来先喝点,养养胃。"
我接过碗,用勺子小口喝着。
"来,尝一下我的凉拌毛肚。"鹿竹夹了一片毛肚放在了我的碟子上。
粟米羹喝在肚子里,暖暖的。
毛肚嚼在嘴里,甜甜的。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能不停地往嘴里塞东西,言语又一次令我失望了,该死,每次写小说的时候总是洋洋洒洒一口气写一堆,可真正到我该说话的时候却一个字也憋不出来。
鹿竹拿出了两个一次性纸杯,把朗姆倒在里面,给了我一杯。
我接了过来,轻轻和鹿竹碰了一下杯。
"其实我很早之前就在网上关注到你了,那时候我还在杭州,空间裂痕还没有开始波动。笔名十點差三分对吧?"鹿竹满上了第二杯,脸已经有点红了。
"嗯嗯是的,经常在网上发布一些文字涂鸦。"我惊讶万分,为什么今天才告诉我这件事?
"我记忆很深的另一篇是你写的《你和樱花一起来了》。你很喜欢那个女孩吧?"
"当时是很喜欢,无法自拔的那种。"我低着头不敢看她,像是秘密被扒了个精光。
"年少的喜欢真的好青涩,这种青春的感觉真好。"鹿竹手托着腮,喃喃道。
"其实也没有多好,后面的故事我没写,因为太难过了,不知道该如何下笔。现在想起来我真的要被自己蠢哭。"
"后面发生什么了?"鹿竹眼睛一闪一闪地看着我。
"追了她四百多天,然后在一起不到四十天就分手了。"酒精开始慢慢上头了,我也胆子大了起来,慢慢揭开了自己的伤疤。
"什么鬼?还有这种事?"鹿竹又喝了一大口杯里的酒。
"没什么。其实人家打一开始就对我没什么感觉,只不过是当了四百多天的舔狗感动到她罢了。期间表白被拒绝了那么五六七八次吧,后来实在没理由拒绝我了,就答应了吧。"我的脸麻麻的,但还是又灌了自己一口,"然后在一起相处的时候又觉得我不是她想要的那种男生,就找了个荒唐的理由把我一脚踹开罢了。分手前还假惺惺抱着我泪流满面说舍不得我,但是必须分手,我当时居然信了,她装哭真的有一手。"
我苦笑了几声,鹿竹从对面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坐到了我旁边,打开双臂:"不难过,来,姐姐抱一个。"
我迎了上去,开始流眼泪。我每次喝多了好像就容易哭,很多年了一直这样,真没出息。
鹿竹的身子软软的,又暖暖的。
"刚认识她是在画室,因为建筑学需要美术基础,每到寒暑假我就去学美术,她是我的助教。画室里都是艺考生啊,从小就学美术,而我只是一个笨手笨脚的理科生。其他助教都不怎么理我,因为我的基础实在是太差了,教起来真的好费劲。可她不一样,我第一天来的时候,她见了我,对我说要不你来坐我旁边吧。第一节课她就用手握着我的手,教我如何排线,中午会带我一起吃饭,晚上还会跟我一起走,我把她送到地铁站,她笑着对我说明天见。她每天早上还会在地铁口等我,我至今还记得她穿着粉色的羽绒服,带着白色的毛绒手套,在地铁口等我的样子,我发消息跟她说天气很冷,你先去教室吧,她说她就是想等我。"
"你在文章里提到过粉色羽绒服,还说因为戴着口罩,你看不清她的脸,可她的眼睛始终带笑。"鹿竹打断了我。
"记性真好,我都快忘了。"我开始头晕了起来,借着酒劲开始咆哮,"不喜欢暧昧什么啊!后来我才知道她一直有一个男朋友!避嫌她不懂吗?我不信!不过没多久他们就分手了。"
鹿竹摸了摸我的头,低声说:"其实有一件事我骗你了,我来长安不是因为这里缺古语老师,而是因为我和未婚夫闹翻了,本来都快订婚了,我发现他一直脚踏两只船,后来他跪着跟我道歉挽留我,说一定改过自新,可我头也没回的就来了长安。"
鹿竹说话也开始含糊不清了,眼神空空荡荡,没有了之前的星星。
"我真是被自己蠢哭!当初为什么一定要当舔狗!为什么要那么那么的卑微啊!当时我还得意地跟朋友吹牛说,建筑学我考上了,追了四百多天的女生终于跟我在一起了,人生的几道坎我全都迈过去了,剩下的日子皆是坦途。可一个月以后我就被现实扇了几个响亮的大嘴巴子,我真傻!"我声嘶力竭。
鹿竹抱着我的双臂更加紧了:"其实没有为什么,有时候喜欢就是很不讲道理,你也不知道为什么喜欢她,甚至不知道喜欢她那点,可就是喜欢她,换成谁都不行。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很不讲道理的。也许是那天路灯打在她睫毛上的侧脸很迷人;也许是她走起路来耳坠随之摇晃的时候很可爱;也许是她笑起来的时候两个浅浅的酒窝有点甜……更或许是她生气的样子戳中了你的审美点,这些都有可能,无数毫无逻辑毫不相关的点,巧妙的联系在了一起,所以你喜欢她。我曾经也一样。恋爱脑发作了,十头驴都拉不回来。我来长安其实就是为了逃避现实,逃离那个给我带来悲痛的地方。"
鹿竹也开始哭了起来:"为什么啊?真诚难道真的没有用吗?为什么真诚比不过花言巧语和欺骗?真诚也比不过其他人的撩拨!"
看到她哭我就开始慌乱了,手忙脚乱地抽了几张纸帮她擦眼泪。
呜呜呜,她的哭声越来越大,起初只是抽泣,而后转成了号啕大哭。
两个遍体鳞伤的灵魂,相互依偎着取暖。
蜡烛熄灭了,一瞬间暗了下来,月光透过窗帘钻了进来,洒满了整个房间。
鹿竹哭累了,靠在沙发上,缓缓睡了过去,脸上挂着几行泪痕。
我酒醒的差不多了,站起身,把毛毯给鹿竹披上,轻轻揉了揉她的头。
我轻轻打开了房门,走了出去,脑子里面蹦出来了葵因女士的歌词。
满桌的旧瓶新酒,放不下旧恨新仇。
为什么虚伪可以如此强大,盖过了真?
摸索着逆水行舟,让现实如尖刀一般插进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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