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管

是日我当了回城管。
下午刚到办公室，手机就响了，是陈县长的电话。
周县，这周是你值周吧？
是我，陈县。
科技部领导要来平利调研，你今天务必把街上的占道经营清理了。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不过还是马上答应。
好的，我马上上街。
放下电话，我一边让办公室通知相关局负责人十分钟后集合，一边开始琢磨该怎么做。经过一段时间的城市综合环境整治，占道经营的问题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解，但是问题依然明显。其中，最有代表性也最难整治的是，在新正街主道县医院十字西北角有家维族人开的打馕饼摊。这家摊贩从农历新年就冒出来了，迄今已有两个多月，生意爆好，摊点周围经常围满人堵塞人行道，烤饼炉子用的煤渣则把附近地面弄得黑不溜秋。可县长值周这么久，摊点一直没动，没有一个领导说是要把他清走。私下，我听人说过，这家摊贩曾经在农贸市场附近无证摆摊，县工商局在一次执法行动中把摊贩的工具没收了，结果，维族老板纠集数十名维族人围堵工商局，最后工商局赔了三万元才了事。估计有这前车之鉴，大家才不愿意管，以免引发所谓的民族矛盾。但就今天的任务而言，不清理走这家摊贩，很难清理其他摊贩。执法时最怕区别对待，那样就会引起不公正的嫌疑。留下这家，其他当地人肯定会有借口，会说凭什么区别对待，外地人就可以摆，本地人就不能摆。今天要完成这个任务，就必须解决这家打饼摊的问题。想到这，我暗暗下决心，今天一定要拿下这个占道经营。

十分钟后，我和卫生局、双创办、环卫站、电视台的同事会合，上街整治。从政府出来沿新正街向西走，一路遇到个别推车占道经营的，我们都礼貌地劝离，还比较顺利。十来分钟后，我们就来到县医院十字。十字东北角，一个摆满鲜花绿植的花架占了半条道，仅容一人通过。花是路口第一家水果店老板的，他兼营花果生意。我们先上去跟他做工作，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几番温和又坚决的劝说，他同意把所有东西摆进去。于是我们一起动手帮忙，顺利地把所有占道的鲜花绿植搬进他店里。
过了路口就是那家馕饼摊。城管监察大队的人还没来。我让顺武给监察大队长打电话，他们说正在开会，开完会就过来。
好吧，我们先等等。
在等待中，我开始设想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特别是可能爆发的冲突。猜想中，三年前听到的真实故事浮现在我脑海。那次去广西看望任某市副区长的的宿舍同学，他司机给我讲了一次他们的经历。
那时，李区还管拆迁。我们有次去一个城中村里商量拆迁，刚进村子，车子就被人用砖头狂砸一通，我连忙护着李区跑了出来。要是跑慢了，可能就危险了。
当时听到这个故事，我虽觉震惊但终感遥远，今天想起却让我不由得捏了把冷汗，必须慎重考虑冲突的可能性和严重性。我在心里琢磨了又琢磨，把各种可能结果和可以采取的措施都好好琢磨了几遍。就这样，在焦灼中等了二十分钟，人还是没来。
再催一下，队长开会来不了，来两名执法队员就行。
顺武赶忙又给监察大队长打电话，答应依然爽快。
好的，马上来。
可又等了十几分钟还是不见人影。我急了，拨通城建局邓局长电话。
邓局，陈县长让我带队清理占道经营，还得麻烦监察大队派人支持啊。
没问题，我马上给他们打电话，让他们现在就过去。
他们说正在开会，开完会才能来，您能不能让他们先派两个人过来。
我让他们不开会也得过来。
五分钟后，监察大队长满头大汗带了两名队员赶到现场。一到场，他连忙致歉。
周县，实在对不起，全队下午在开会，来晚了。
没事，我能理解。请你们来，主要是因为清理占道经营没你们参加不行。咱们今天的难点可能是这家维族打饼摊。这么长时间，你们为什么一直没有处理过？
不是我们不处理。我们交涉过几回。可他们要么不理你，要么装听不懂汉语。我们看实在不行又不好硬来，曾让队员们把摊子围起来，想着不让人买他不就得自己走了吧。可他们直接拿饼往我们身上扔，甚至拿着切饼的刀比划。我们也没办法。
他们拿刀的话你们不是可以报警吗？
报了，没用。报了回警，公安局派了一名警察过来，只会站在旁边看，根本没用。
想了一会，我心里有了主意，拿起手机给分管公安局的蒋县打电话，请他让县局派几名干警过来。
周县，这事不好上警察吧？你可要想清楚。
蒋县，谢谢提醒。您放心，我有主意，您就把人给我拍过来，我会注意的。
好吧，我给柳局长打电话。
在等警察的时候，我和监察大队同志就执法环节进行了详细的沟通，并商量好，如果小贩同意撤，我们给他找个适合摆摊的地方。过了几分钟，七名身穿制服的干警来报到。我对负责的同志介绍了今天的任务和请他们过来的目的。
今天的清理工作由监察大队负责，你们过来主要是威慑。执法时，咱们大家都站到摊点前面，由监察大队同志先口头劝说并发违法处理通知书。如果顺利，你们不用做什么。如果他们动刀，你们就有理由去执法。整个过程我们都要严格守法，不能违规。
说毕，大家浩浩荡荡来到馕饼摊前。今天馕饼摊是两个年轻维族小伙在打饼，旁边还有一个年轻的维族妈妈抱着小孩。监察大队长走上前，耐心地给两个维族小伙讲道理，并把通知书递过去。可两个人不接通知书，不停摆手。
看不……不懂。额（我）不知导（道）。你要问老板。
你老板呢？
老板不在。
那你给他打电话。
两个小伙对视一眼，叽里咕噜了一会儿，其中一个年龄稍大的拿起电话走到一边。足足打了五六分钟电话后，小伙走了回来，两个人又用维语说了几句，才对监察大队的同志表示同意搬走。一听他们这么说，我心里马上轻松了，刚才绷紧的神经感觉也舒缓了，转头看了看周边的同事，发现大家的脸色也都不再那么严肃。看来大家刚才和我一样是抱着冲突准备的。监察大队和双创办的几名同事连忙一起动手，帮着维族小伙把烤馕饼的车子、煤炭包等搬到我们预先想好的地方。一切搞定之后，我给陈县打电话汇报。
陈县，新疆打饼摊我清走了，待会就能顺利完成清理任务。
很好。
不过我不敢保证他们明天会不会再摆过来。
今天先清理，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我放心了，和同事们接着清理其他占道经营。啃完最难啃的骨头，后面就显得小儿科了，又用了一个多小时，县城主要街道的占道经营就全部清理完成。工作完成后，我坐车赶到汉阴参加扶贫联席会，结束了临时城管工作。

一次城管的现实经历，一个想象的巨大困难，让我深刻体会“担当”的重要。在处理维族占道经营前，我在心里不由自主地和其他人一样预想了种种复杂困难，以至于接到任务时“心里咯噔一下”，可事实却不一定如此。遇到困难时，我们可以选择逃之夭夭，也可以选择迎头而上。有时，更重要的不是困难的大小，而是我们的态度。很多时候，只要我们愿意迎难而上，拦路虎就可能变成纸老虎。而如果我们畏难逃避，纸老虎也可能变成吃人老虎。成败得失往往取决于思想的一刹那。
一刹那光辉，亦或是，一刹那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