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被李亚的文字燃烧

在《思南文学选刊》上第一次读到李亚的小说，是被用作书名的《初冬》。读完以后像是受了惊吓一样便推荐。倒不是因为觉得《初冬》有多么好，而是疑惑：这样的文本也是小说吗？

初冬的一个下午，“我”和妻子于小双像往常一样出门散步。出门以后向南、向北或者向东，都是他们夫妇散步的路径，而从来不向西，没有特殊理由，习惯使然，所以，那个午后他们出了家门后选择了向北走，是习惯与偶然相加的结果，所以，李亚替“我”和于小双记录下来的那一天午后散步途中的所见，并不是小说家的精心安排。

于是，我们通过李亚的记录获知，那个初冬的午后，“我”和于小双走出家门后，路过地安门、皇城根、北海公园、平安大道、护仓胡同、护国寺步行街、棉花胡同等地，看到了相当老的电影明星、卖肉的、卖菜的，干果店、寿衣店，还有哪家生意红火的熟猪头肉店。就是这种貌似特别真实的记录，以致在他们那次散步的折返点西海、看见那位穿着黑得特别刺眼的大衣、梳着丸子头的女人跳进水里，都被我读成了一对夫妇一次午后散步的真实记录，“这怎么是一篇小说”的疑问，就此产生。

如若是一次午后散步的真实记录，跳入水里的梳丸子头的女人从哪里来？为什么要跳进湖里？没入湖里的她死了吗？会带来什么样的后续故事？这几个问号的答案，我觉得是对记录真实性的必然要求，然而李亚却笔端一收，放下这篇小说中唯一有戏剧冲突的情节，让“我和于小双按照原定计划坐进了披萨店。

收着写的这一笔，让我意识到，《初冬》还是经过作者精心构思的一篇小说。只是，就这么似乎不加修饰地将一对夫妇午后散步的路途所见记录下来，这样的小说是作者写得太随意太随性，还是读者读不出作者随意随性中的谨言慎行？另一位李姓小说家李浩的评论，拭去了我与《初冬》之间一层薄薄迷雾。李浩说，《初冬》仿佛是存放在摄像机里的“地理志”。

也就是说，假如将《初冬》所涉的地名换成我家附近的宜昌路、西康路、长寿路、海防路，李亚记录的一次散步也是成立的。在李亚的笔下，地理是他存放人物的“器物”，他要通过一次散步来呈现的，是可以隐去具体地理位置的固定或流动着的各色人等、各种经营正是当下社会的浮世绘，梳着松散丸子头的女子也是浮世绘中的一点，只是那一点，显得特别幽深。正因为有了这一点，我们惦着这幅浮世绘时，会觉得沉甸甸的。

一浮一沉地读完《初冬》后，开始等待李亚的短篇小说集问世。

现在，李亚的短篇小说集《初冬》就在手边。像读每一本小说前一样，先浏览一遍《初冬》，从而了解到，李亚的短篇小说是用两付笔墨完成的，抑或这么表示：《初冬》，共收短篇小说10篇，呈现的是小说家透过两扇窗户观察到的生活。从一扇窗户看出去的，是与《初冬》同质的都是作家从地安门西大街出发看到的北京风情，并用类似《初冬》的近乎客观记录的表现手段完成的4篇小说，分别为《水族馆》、《黄生宝先生的特例》、《姚莲瑞女士在等待中》、《地铁》。虽然，《黄生宝先生的特例》的结尾让其从贴地飞行的这一组小说中绝尘而起，但，它终归属于作者居于北京后的生活观察。不过，假如我们将李亚的《初冬》分为“北京的李亚”和“李庄的李亚”两部分并先读前者的话，《黄生宝先生的特例》让黄生宝像鸟儿一样飞出窗外，等于在预告我们，可以白描地完成一篇小说的李亚，也能将小说写得传奇感十足，在《初冬》，这一组小说是李亚透过另一扇窗户观察到的生活，他的家乡安徽亳州李庄半个世纪的变迁。

李亚的巧妙，是不选择大江大河式的改变，而是着力雕琢一个又一个细节的变化来展示李庄的今非昔比。《被胡琴燃烧》与、《青春期》、《俩夹》、《鸽子》和《技师》等5篇小说构成的这一部分，尤以《被胡琴燃烧》最让人读后难以忘怀。一个少年怎么可能为了一把胡琴剁掉左手大拇指？李亚层层递进地安营扎寨，让读者确信，少年就是能为一把胡琴剁掉自己左手的大拇指。而在这层层递进的过程中，白斜眼的琴声、糖官对葛六家挂在墙上的一把胡琴的痴迷，都被李亚写得极富传奇色彩，原本就是传奇，又被作者渲染得几位浓烈，所以，阅读《被胡琴燃烧》时，糖官是被胡琴燃烧，我们则被李亚的文字燃烧：“他好似听不见胡琴的声音，可他清楚地看到一种他说不清的东西在弦上跳动着。那东西一忽儿变成方的，一忽儿变成长的，一忽儿变成红色的，一忽儿又变成了蓝色的。它浑身上下闪着金光，上下跳跃来回奔跑……”

阅读时感觉正在被炙烤的，还有一篇《俩夹》。

得先交代一下“俩夹”这个词的意思，“当年在们那儿，干这行的叫‘俩夹’，俩手指头一夹，非常形象“，俩夹，小偷也。李亚将俩夹偷钱夹子失风后被王桥集上的乡民揍得，从”英姿飒爽”到“泥巴和血浆搞得鼻子眼睛都分不清楚”到“俩夹向正对着学校门口的路南边那条八尺宽的田间小路爬去”，再到“回过头来对我们神秘一笑，接着，大步流星向前走去”，写得一波三折，极富传奇色彩。而在俩夹亮相前，李亚的《俩夹》不厌其烦地巨细靡遗地记录了“我”跟着爹去王桥集买袜子的途中的所见所闻，这让我想到了《初冬》，可见，在《俩夹》中，李亚将他的两付笔墨非常完美地整合在了《俩夹》里，从而整合出整本小说集中的最佳。

其实，假如没有《俩夹》和《被胡琴燃烧》，以亳州李庄为背景的另外三篇小说《青春期》、《鸽子》和《技师》，也非常出彩。

听说，李亚博览群书，几乎读遍了中外著名作家的作品。这就有意思了，我们在《初冬》里几乎看不到模仿的痕迹，然而，仔细琢磨李亚写作短篇小说时娴熟的技术，他已经化用了通过阅读得来的那些写作宝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