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1 -
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城市,城市里有那么多的酒馆,她偏偏走进我的。
张小予说,这句话我知道,是《卡萨布兰卡》的经典台词,凄美而不得的爱情,总是能演绎出动人的篇章。她说,如果我有伊尔莎那么美,应该也会有男人为我疯狂吧。
我瞟了她一眼回,我想说的是,这个世界上可以蹭酒、蹭饭的地方那么多,你为何偏偏走进我的店里来?我不够友善地看着她:鬼才想要跟你扯爱情,伤钱。
张小予摇着酒杯,红色的液体不安分地撞着杯壁,像压抑的荷尔蒙在蠢蠢欲动,尤其在这样勾人的夜色里,面对她那双勾人的丹凤眼,还是小心为妙。
张小予迷离地笑了笑, 她说姓夏的,你到底怕什么呢?爱上我还是我爱上你?哦,我知道了,彼此爱上,是吧?
我拌了一份沙拉给她,坐下来陪她碰了一杯说,只怕爱不上而已。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真想知道我为什么不愿听你谈论爱情吗?
张小予点头,态度诚恳。
我说,当你跟我谈论爱情时,我不再是你的朋友。我可以是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也可以是一个木桩、一块生了锈的老怀表。我讨厌在一个美人面前,被当空气一样存在,那会打击我的自信心。
张小予说,所以,你更喜欢张小橙喽。那个笑得蜜糖一样甜,走起路来脚下像装了弹簧一样的果冻女孩儿,她应该会跟你谈巴尔扎克或者村上春树吧,聊一聊焦糖玛奇朵和血腥玛丽,以及探讨下肯德基和麦当劳哪家的薯条更好吃。她很擅长表演啊。抱歉,对于这个妹妹,我实在没什么好感,她不去拍电影,简直是娱乐圈的损失。
我说,谁口袋里还不常备个一两张面具呢?在这个社会上,做个心直口快的人,是没前途的。
张小予说,我有感触,长大以后我就哭过两次,一次是风吹了眼睛,另一次是为了一个男人。你不知道,祖母去世时,小橙哭得可伤心啦。我就不行,我妈使劲掐我大腿,可我还是挤不出眼泪,所以家里人普遍认为我这孩子太独、不认亲。可我和张小橙一样啊,都是十年间只和祖母见过几次面的人,她却可以哭得那样伤心。
我说,是咯,所以你看,在生活中做个演技派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
张小予黯然笑了笑,喝了一大口酒。她说,谢谢你的建议,我会考虑的,但我真的是来倾诉的,你就再委屈一下吧。
我说好,反正习惯了,那就再说一说那个让你流泪的男人吧,他又怎么着你了?
张小予说,不,是他把另一个女人怎么着了。确切地说,是把肚子搞大了。
- 02 -
女人更容易爱上一个坏男人,然后用尽全力把他变好。男人则不同,男人希望得到一个好女人,然后把她教坏,再去感化她,使她成为一个好女人。
所以,张小予和段叙的相遇,简直就是为彼此量身定做的。
那时的张小予还年轻,在读大四,新鲜得像一颗刚刚剥掉外壳的荔枝,晶透靓丽。
圣诞节时,读大二的张小橙和同学去酒吧狂欢,被一群小流氓纠缠,她打电话给姐姐张小予求救。
二十分钟后,张小予带着几个身材魁梧的男同学出现在酒吧。双方对峙时,对方亮出了刀子,男同学们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其中一个还是她当时的男朋友。
张小予抄起一个酒瓶砸在一个小流氓的头上,然后冲张小橙大声喊,你是个傻逼吗?快点跑啊。
张小橙被同学拉着跑出了酒吧。
张小予抖着手,脸上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她把碎掉的酒瓶扔到地上,一副你能拿我怎样的表情。
小流氓擦掉头上流下的血,把张小予拖出酒吧,扯进一个胡同里后,用手抓住她的头发说,不错,够辣,就喜欢这样的。围观的几个同伙发出一阵费洛蒙爆发时才有的笑声。小流氓去扯她的衬衫,内衣的肩带已经露了出来,张小予微弱的呼救声很快就被满城的烟花绽放声淹没了。
正绝望时,段叙出现了,嘴里叼着一支烟,其实他站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了。
后来,张小予想,他当时的样子还真是酷,身穿一件黑色风衣,手里玩着一把弹簧刀,头发遮住了半只眼睛,简直快帅上天了。
小流氓转过身,看着段叙说,怎么着,叙哥,都是在这片混的,不太合规矩吧。
段叙扔掉手里的烟头,用脚碾灭,然后走上前去,看着小流氓的头头儿笑了笑说,在这儿,我就是规矩。
他身手利落,三两下就把流氓头头儿撂倒在地上,其他几个人冲了过来。段叙的刀扎在了一个人的腿上,然后,世界消停了。
警笛声呼啸而来,段叙抓起张小予的手一路狂奔,也不知道跑出多远,跑到哪儿才停了下来。
张小予平复了一下狂跳的心脏,看着他说,谢谢你。
段叙转过头,盯着她露出的肩膀问,怎么谢,以身相许吗?
张小予的脸红得像个熟透的苹果。段叙把手伸过去,从她口袋里掏出一个皮夹,数了数,有一千一百块钱。他从中抽取三张后,把钱包塞还给她。
他捧起她的头,在她唇上迅速吻了一下,转身就走了。他说,互不相欠了。
张小予愣在原地,少女心似潮水般荡漾在那个烟花璀璨的冬夜。
- 03 -
所有的爱情,开始都是美的。
第二天,段叙便被拘留了,张小予替他交了治安罚款。
等段叙从拘留所出来时,她就成了一些人口中的“大嫂”,在那条酒吧街上,甚至更远的地方,会有人远远迎上来,递上一支烟。
段叙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经常把她带在身边。
他骑着摩托车带她去兜风,带她去打几百块钱一局的台球,去打仿真电游,玩真人CS、杀人游戏,带她去和人拼酒,却不许她沾一滴,并无数次严厉地警告她,不该碰的东西一样都不许碰。
她听他的,任何话都听,那时候,他是她的英雄。她贪恋他的嘴唇,和他激吻,和他在包厢的沙发上滚来滚去,却从不上床。段叙总是在最后一步及时收手。她心里有些遗憾。
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为他流泪,是在他们认识一年后。她站在包厢门口,看着他与另一个女孩亲热,她没去打扰。只等他们亲热完,走进去扇了他两个耳光。
张小橙也走了进去,扇了那个女孩两个耳光。那个女孩是张小橙的同学,勾引了她的姐夫。
张小予不吵不闹,从包里拿出三千块钱给了那个女孩。那时候,她已经工作了,薪资不低。
女孩没敢接那笔钱,但张小予强塞给她,并拍了拍她肩膀,不知道是同情、可怜还是鄙视,或者都有。她又给了张小橙五百块零花钱说,省着点,老爸刚退休,别总是抠他那点养老金。还有,以后别再来酒吧这种地方玩了。
张小橙灿烂一笑,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后,没心没肺地跑掉了。
两个月以后,段叙跟人约架,对方摆了很大一个场面。输人输阵时,张小予开车赶了过来,用一把螺丝刀扎进了对方一个人的手臂里。
那天之后,张小予的“大嫂”名头变成了大姐大。
几个月后,酒吧街拆了,盖起了高楼大厦。段叙去了一家比较大的演艺吧做了驻唱。终归不是安稳的场所。她劝他,找一份踏实点的工作吧,你不是会修车吗?
段叙寂寥地笑了笑,用手托着她的腮说,跟你讲过的,别管我的事。随即在她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便跟几个浪笑浮夸的女人消失在镁光灯闪烁的舞池里。
爱上这样一个有毒男人,谁能有什么办法呢?
- 04 -
张小予又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口说,那个小蹄子倒是很乖,他叫她把孩子堕掉,她就堕掉了,真是让人失望。我多希望她是个悍妇,用刀架在脖子上,把他从我身边逼走,临别时,我一定送一句祝福 —— 百年好合。
我经常在想,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爱的是什么?容貌、才华、气质或者任何其他语言可以叙述出来的优点?
如果是这样,换作其他一个拥有同样品质或者更高品质的人,是不是就可以把爱迅速转移过去呢?
答案如果是否定的,那么爱上的这个人就是指定的,不可替代的。但这样的话,还是不具备说服力。假设没有遇到这样一个人呢,难道要单身一辈子吗?
可见,很多年轻男女吵吵嚷嚷要去找怎样的一个伴侣,都是扯淡。爱上一个人,不是必须是他,而是恰巧是他,在那个时间段里,他偶然出现了。
所以,人们对伴侣的要求,并没有那么严谨。大多数失恋的人,都以为会痛死,实际上,遇到下一任时,会欢快得不得了,这就是真相。遇见三番五次伤害你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放手,更好的还在前面等着呢。
张小予说,夏,我敬你一杯吧,谢谢你,我内心早有决断。
我没理她,自己干了一大杯说,你看,我说得没错吧,我就是那个树桩,那块老怀表,你不过是想倾诉而已,对象是谁,一点都不重要。而且,当我自己遇到这样的问题时,那些爱情理论同样失灵。
没有一只耳朵,会真正地被嘴巴说服。爱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张小予笑了笑说,有你这样一个富有耐心的朋友,是我的荣幸真。夜已深,我该回去画皮了,不然现了原形吓到你。
- 05 -
不久以后,段叙走了。出轨的男人,与他们自己处理问题的方式。
张小予要跟着,段叙摇头。他说,如果我心在你这儿,我会回来娶你,如果心不在,我睡在你旁边,也不是你的人。
张小予凄然地笑了笑。
段叙在她唇上轻轻印了一吻,像许多年前那个夜晚一样,只是这一次,他没说再见。
张小予离开机场时,在人群中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酷似她的亲妹妹。张小予扬起眉毛,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半年后,段叙在云南被捕,罪名是携毒入境。之后,遣返原籍,收监改造,刑期是五年。
他在狱中给张小予写信:
对不起,小予,我尽力了。我想带着钞票回去娶你的,遗憾的是,结局并不好。找个好点的人嫁了吧。谢谢你给我的一切,我会永远记在心里的。人生本就如梦,就当是一场露水情缘。祝幸福。
爱过你的,段叙。
张小予叹了一口气,把信扔进了垃圾桶。
一个身影从柱子后面走出来,从垃圾桶里捡出那张信纸,看了几遍后,泪水喷薄而出。
有些爱,终不能得。
- 06 -
张小橙来找我喝酒,依旧笑得甜蜜,眼神里却满是哀伤。她说,我姐姐一定跟你说过,我是个表演家吧?也一定跟你讲过很多她的故事。那我们今天也来讲故事,好吗?她独自笑着,我擦好酒杯,给她满上。
我说,准备好了,你可以开始讲了。
她举起酒杯跟我碰了一下说,那年我读大二,圣诞节和同学狂欢,被一群小流氓调戏,我神勇的姐姐救我于水火之中。那一刻,我觉得有个姐姐的感觉真是棒极了。我姐姐和段叙的故事你可能早就知道了,是吧?
我点点头。她继续说,我从酒吧跑出来以后,有点被吓蒙了,到学校了才想起报警。等我再回去时,正好碰见段叙英雄救美。说真的,我当时就爱上了他,可是后来他和张小予在一起了。
终于有一天,我发现一个女同学在赚那种脏钱,就允诺了她一个诱人的数字。然后,我们就频繁地出入酒吧和段叙套近乎。终于,他睡了她。
张小橙猛喝了一杯酒说,看张小予扇段叙耳光时,我真是开心极了。我甚至想,他们能就此分手就好了。这个念头可怕吧,这个行为疯狂吧?我姐她说得一点儿没错,我是个天生的演技派,表面上甜美可人,可是心如毒蝎。
张小橙放下酒杯,一行热泪滚滚而下。她说,即使这样,也没有如我的愿,段叙连多看我一眼都不会。终究,我只是个可怜的人罢了。
她把段叙写给张小予的信给我看,笑得像一盏橘灯,暖暖的伤,暖暖的痛。她说,你知道吗,张小予那个贱人昨天去相亲了。我一直觉得愧疚于她,怨恨自己不该暗恋她的爱人,可是,我现在心里舒坦得不得了。张小予根本就不配爱他,只有我,我才是最爱段叙的。
她看着我笑,神情既骄傲又悲伤。
- 07 -
几个月后,张小予来给我送订婚喜帖。
她说,你别用那种表情看着我,怪瘆人的。
我说,你这进展也太快了吧,我完全跟不上节奏啊。
张小予笑了笑,何必掩饰内心的鄙夷呢?我知道你想问,人怎么能这么现实呢,人家前脚刚为我进了监狱,我后脚就嫁人了。可如果我跟你说,我早就不爱段叙了,你会信吗?
我皱起眉头。张小予自己倒了杯水后说,一年半以前,我就不爱了,也爱不动了。他身边从来不缺女人,我实在是没力气应对了。他离开不久,我就遇见了卢安,我们进展很顺利。你知道,我也老大不小了,就接受了他的求婚。
你一定很疑惑,不爱了怎么还要在一起。那我告诉你,我不想他落在张小橙手里,我知道她喜欢段叙,老早就知道。说真的,我有点恨她,恨她总是装出一副天真无害的样子,内心却步步为营,精于算计。
可她终究是我的亲妹妹啊。我想,终究还是爱她多一点吧。我不想她经历和我一样的伤害,那真的会很痛。只要我不离开段叙,她就永远也没有希望。
其实,我才是演技派,我脸上这张面具戴得太久,已经拿不下来了。
我的胞妹自诩聪明,安排那样一个烂女人来破坏我和段叙的感情,真是天真极了,我也心痛极了。我跟你说过的,长大以后我只哭过两次,一次风吹了眼睛,另一次我骗了你,眼泪完全是为我那个傻妹妹流的。
我没去打扰段叙和那个烂女人的好事,就站在包厢门口等着。我想,既然张小橙安排得如此认真、周到,我总是要配合一下吧,她心里舒坦就好。可是你知道那需要怎样的决心吗?我的心口像插了一把刀一样,不仅仅是疼,还有羞辱。
如果我揭穿她,就是在她心口插刀。既然如此,那痛还是让我一个人来承担吧。
- 08 -
段叙的探监日,张小予在半路上拦住了张小橙。
她说,我已经去看过了,给他送了需要的东西进去,也没有告诉他我要结婚了。他很好,请你不要去打扰他的改造。
张小橙不理她,打开车门要走。张小予一把把她拉了下来,狠狠地甩了她一个耳光说,再犯傻我真的就不认你这个妹妹了。
张小予把张小橙抱进怀里。张小橙放声痛哭,她说,姐,夏已经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了。是我对不起你,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可是,我真的很爱很爱他……
张小橙用乞求的眼神看着她说,姐,既然你不爱了,就让我等他吧,五年时间,我等得起……
张小予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眼泪再次汹涌而出。她为妹妹所做的一切,终是徒劳,也只能等她自己伤过,才知道那有多痛。
又是一个辗转难眠的午夜,我倒了一杯红酒给自己,然后找出钢笔,把她们的故事写在纸上。
写着写着,突然就难过起来。
在生活里,我们每个人都有太多的面具要戴,更多的是为了保护自己,有时候,也是为了不伤害到自己爱的人。
比如,每次受伤时,明明想扑到谁的怀里痛哭一场,可是,最终还是忍了下来,躲在角落里自己擦抹。不让爱的人担心,也是一种保护。
如果一个人在笑,未必真的想笑;可是,如果他哭了,可能真的是想哭。
这世上,有没有一张面具后的表情,是不忧伤的呢?
本文摘自于作者著作《一生只够爱一人》
文|吴发强
坚持走心,坚持长得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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