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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

她不光命硬，且胆子还贼大。

        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那会儿一个家庭拥有了粮食就等于拥有了一切，有了足够的粮食不仅意味着不用遭受饥饿折磨的痛苦，且还可以换取任何东西，比如银元（大洋）比如和村里的街坊邻居换鸡蛋或其它食物（据说在战乱时期人们养家畜还是很普遍的）。在那年头你的粮食穰穰满家了才能过上滋润的生活，所以姥姥的姑姥姥家是既不缺粮食也不缺在那个年代的大部分人眼里都视如珍宝的“猪肉”“鸡蛋”这些上等食物的。

        但不缺归不缺，而姥姥却常说她的姑姥姥是个很小气的女人，即便家里不缺那些令人做梦都向往的鸡蛋、猪肉、鸡肉食物可却很少舍得给她这个侄外甥女吃的。她常讲述到，姑姥姥家的堂地有一罐子腌鸡蛋但几乎没给吃过几次，好在她是个既懂事老实且又不爱吃鸡蛋的人，所以在姑姥姥出远门一走几十天让她自己在家看门，她也不会对那些腌鸡蛋动心思。

“要是换做让我哥给她看门，那罐子里的鸡蛋肯定等不到姑姥姥回来。” 姥姥这样说着。

（堂地即是厅堂，是河北张家口市阳原县地区的方言，指农村坐北向南的几间正房的中间那一间能通向院子的屋子，从堂地能直接出到院子，从外边回来进家也要先进到堂地，和现在客厅同义。）

        虽姑姥家的条件不错，和姑姥生活的也算衣食无忧可姥姥对那段少年时期的生活记忆每当回想起时都并不算美好，她常说即便自己已经那么听话懂事了可姑姥还是常常对她不满意地会爆骂，言语间能感觉出她内心的那种委屈。这也许是因那个时代的人认为女孩儿就应该严加管教，又或许是因隔了两三层辈分的原因，加上又是在十来岁才被寄养去的而并非从小一手带大，可能就会生分很多吧。

        在姑姥家生活了近十来年有两段经历应该是姥姥一生都刻骨铭心的，一段是有一次姑姥离开家一个月左右时间去伺候她母亲月子，让她一个十二三岁小女孩儿在家看门。她说：“姑姥走前给准备好了饭，准备的饭是用玉米面和少许白面做成的窝头，和一些土豆之类的普通菜，而堂地屋子后面的柜子上放的那一罐腌鸡蛋姑姥吓的说都不敢说一句你想吃就去煮着吃，只是反复告诉给准备好的饭放在了锅台上，就着急忙慌的撇着小脚走了。我看出了她那种怕提出要吃那罐子里的腌鸡蛋的紧张神情，所以在她走后咱本来就不爱吃鸡蛋也就躲的那罐腌鸡蛋远远的看都不想过去看一眼。一个院子里的老太太进家教着说‘女子，你去取腌鸡蛋煮着吃嘛，你咋这么死心眼儿呢！’我笑了笑和老人儿说我不爱吃鸡蛋。”

      到傍晚时，不管是在田地里累了一天干活回来的男人们，还是在家做针线活或出去串门刚回来的女人们，还有各家及周围邻居的孩子们都在院子里像是被召集聚会似的，扯着闲篇和嬉闹玩耍着。而有个同住在一个院子里的一户人家的男人，从眼神和表情就能看出他不怀好意的走到我旁边蹲下故意吓唬我说到：堂地门后面挂的那幅门神画到了半夜就会变成真人出来，画上那个神神特喜爱闺女，等你睡着了他就会出来亲你（方言神神就是神仙的意思）。我本来啥也不怕，人们平时说的鬼啊神啊我都不怕也不信，可那天让那个男人说的我真的连家也不敢进了躲在院子里，天已经很黑了院子里的其他住户家里都点起蜡烛了，而我却不敢进家家里一片漆黑，随着天色越来越黑家里也变的更黑了，看着家里黑灯瞎火的更是不敢进去了，最后跑到那个让煮腌鸡蛋吃的老人儿家问人家，二姑（村里孩子管街坊邻居叫的称呼需顺着父母长辈们平时互相称呼的辈分而称呼）你说我家门后面那张画真的能变出人吗？真的在我睡着后他就出来了？那个老人儿听后直笑，边笑边说：你别听那个没按好心的货瞎说，他是吓唬逗你玩儿呢，那就是一张纸，纸里面怎么会出来人呢！边说边拉着我的手往回家送，在走到那个刚才吓唬我的男人家窗户外时老人儿停住脚朝窗户里边喊着：你看看把女子吓的连家也不敢回了，你挺大个人了怎么那么不着调呢！那个男的朝窗户外边的二姑咧着嘴笑着，他老婆朝我喊到：你别怕，赶紧回家做饭去吧，别听这个坏了心的，他逗你耍呢。

      “被老人儿送回家后，老人儿站门外边看着我把门朝里锁死后又嘱咐了几句。说‘女子，你别怕，啥都没有的，别自己吓唬自己，咱院子里住这多人呢鬼神也不敢来，你吃了饭就放心的睡吧。’我还假装淡定的和人家说，没事二姑，我不怕。老人儿走了，我赶紧点着蜡烛，饭也根本不想吃了，拿着蜡烛站在那幅门神画前死死地盯着它看，就想看看画上那个门神会不会动，看他眼睛会不会眨一下。”

        我用逗趣的口气问姥姥：如果真的眨眼了你咋办？或者突然张嘴说话了？

        姥姥笑着说：“我手里拿着蜡烛，我当时心想如果他真的会动会眨眼我就用蜡烛把他烧了，那二姑也说了它只是一张纸，所以我觉得他既然是纸那应该最怕火了。”

        姥姥又接着说：“我站那看了好一阵，站的腿都僵了，就一直死死盯着那幅画看，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他会动，那时候家里也没表所以也不知道是几点了，反正那二姑人家都出来要上茅房和提尿桶准备睡觉了，可能顺便过来看看我有事没事，她刚走过来就从堂地门缝看见家里的蜡烛火光了。老人儿怯气（吃惊、紧张）的问‘女子！你咋还不睡还站这儿呢？’ 我说我就想看看他究竟会不会动！二姑说‘傻女子！赶紧睡觉吧，我不是和你说了嘛那就是张纸，听二姑的别看了这都多晚了，我出来提尿桶心想过来看看你睡了吗自己害怕不害怕，没想到从门缝居然看见里面有火光把我吓了一跳！’老人儿又问‘你吃饭了吗？’我说我不饿不想吃。‘不想吃就赶紧睡吧，你放心的睡吧，二姑一会儿还来看你，如果那神神真要出来我就喊你。’ ”

     “姑姥走了一个多月从我娘家才回来，她刚进门那个二姑就追进来把我这一个多月生活的情况详细的讲给了她。‘你走一个多月，那罐腌鸡蛋孩子一个也没动，别人家孩子想进家耍想骗些吃的，女子一个也没让她们进来过，这女子太伶俐了只和那群孩子在院子里耍，你刚走那几天孩子让堂门后面那幅门神画给吓的晚上不敢睡，我哄了好几天才不怕了。’姑姥听了这些只是笑了笑，一句心疼的话都没说。” 姥姥用心寒的语气这样叙述着。

      另一段。那年头狼是真多，不仅兵荒马乱且狼群也泛滥，白天在地里随时都能遇上，晚上更是时常能听到狼到院子里掏鸡祸害牲灵儿（方言牲灵儿指家畜家禽）的动静。有一回我到村周边的地里去刨野菜就遇见了狼，不过还好是一只狼，看样子好像是只老孤狼看它身上的毛退的一片一片的，可能是被狼群赶出的老狼吧，据说狼老到一定程度会被群狼赶出，这种狼一般曾经都是头狼。

      又是快天黑了，有个羊倌儿为了躲避狼群赶着一群羊往村子里跑着，路过我刨野菜的地看见我蹲在地里他喘着气边跑边着急的喊了一嗓子：狼群就要来了，还不快回家！本来也快要回家了，心想把刚找到的那片野菜给刨完就走，大概就在羊倌儿跑过去还没五分钟就突然朝自己走过来一只狼，不快不慢地伸着舌头朝我前面走来了。它直勾勾看着我我看着它，走到我前面大概有十来米的地方停下了。我可能是吓的根本站都站不起来别说跑了，手里拿着小锄头握的紧紧的就和它对着看，那只狼看了我一会儿突然又蹲下了，我看它不像要往上扑也就稍微松了口气，我硬着头皮和它说：咋你就成一个了？羊倌儿说你们一群啊！不知道它是不是听懂了，我话音刚落它把尾巴在地上狠狠抽了一下打起了一团黄土雾气，我突然心有点慌。

      果不其然，我往远看了看远处果然又有几只狼从北面下来一路小跑着向南下去，可能是从北山上过来的一群狼吧，心慌的扫了一眼好像是三只但彼此隔的都挺远，走的方向也不像是来找我面前的那只老狼。这时，又有个羊倌儿回村在不远处路过看见了我，这个羊倌儿也看见了蹲在我面前的那只狼，羊倌儿大声喊叫着故意给往跑吓那只狼，也向我喊着：女子，你别害怕，你千万别转头跑！边这样喊着边用力甩着手里的鞭子（姥姥说狼最怕羊倌儿手里的鞭子，好的羊倌儿鞭子打的很响，狼一般听见鞭子声就会夹着尾巴吓跑，我们分析打鞭子的响声可能类似枪声或炮仗声所以狼会害怕吧）。有了这个羊倌儿给壮胆，我盯着狼也大喊了一句：看兔子！那只狼可能也是被这突然一声大喊给吓到了吧，一下站起来了！羊倌儿看着估计也是害怕了他喊叫的声音更高语气也更急切了。它一下站起我也开始害怕了，用小锄头指着它同时又大喊了一声：看兔子！没想到喊完这一嗓子它居然转头走了，而我却站也站不起了。羊倌儿看那只狼越走越远开始朝我低声喊：女子，快过我这儿来咱们一起回村，你慢点往过走别跑。羊倌儿看我动也不动，直勾勾还盯着狼远去的方向，他估计看出了我是还没回过神所以声音又提高了一些喊我：快走吧，小心狼一会儿又返回！这一喊我立马清醒了，腿也立马有劲儿了，站起就赶紧朝羊倌儿方向走去然后一起回了村。

        回到村里天已黑了，姑姥和很多人站在村口望着，刚进村人们就朝我和羊倌儿围了过来，姑姥看见我笑了笑看了看我手里提着刨野菜的篮子接了过去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握着我的手。倒是别人都吵吵着说：刚才回村的那个羊倌儿和大伙说今儿那个孩子肯定被狼吃了，说他放羊在北边遇到了四五只狼一路紧追着他的羊群，他路过看见让赶紧回家。村民见没和那个羊倌儿一起跑回去都以为是被狼吃了，当人们在村口看见被另一个羊倌儿带回村时人们都意外的高兴和激动。那次没被狼吃了真是命大不该死，没成想活到了九十多年，活的也太不要脸了。姥姥笑着这样嘲讽着自己说到，叙述着她记忆最为深刻的两段经历尤其是从狼口脱险这一段。

        姥姥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喊“看兔子”，我们分析可能因当地人习惯用兔子骂人，比如你就是个兔子，所以姥姥大喊“看兔子”可能是在骂狼，不管喊看兔子啥意思但肯定不是骗狼有兔子想往走骗狼。

       张家口和内蒙古接壤，阳原县北山（属燕山山脉） 再往北出了山西天镇县地界就是内蒙古，据说在战争年代阳原县的村里时常出现的狼就是从口外（当地所说口外就是内蒙）过来的。那个年代人们家生下的孩子夭折了扔到野地，过不了多久就会被狼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