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上小学五年级,放暑假已经有几天了,学校却忽然通知所有家长到校。原来是为了签订一份暑期安全协议,并且建了微信群,要求每天报到,格式为:某某某平安。后来每天在微信群的对话框里打出这几个字时,我都有一种生逢乱世、朝不保夕的错觉。不禁回想起自己那多灾多难的少年时代,可不是嘛!现如今,我这尊肉身,除了拔过一颗牙齿,其余依然能完整如初,实在是不幸中之万幸。
七八岁时,我家窑洞上面是一个很大的晒台,刚从地里收回来的小麦玉米等都在上面晾晒。这块平整的地方自然也成了我的乐园。一次,我在上面推铁环。这玩意儿的乐趣,和骑自行车、摩托车好有一比,仅是轮子少了点而已。它同样能玩出漂移的感觉。在转弯处,用铁钩压着铁环,猛地改向,铁环从直立变得倾斜,几乎就要倒向地面,靠着速度、惯性和铁钩恰到好处的控制,使它转过180度的弯,再次直立前行。铁钩和铁环摩擦发出的“嘶嘶”声,还真有点像发动机的轰鸣。平地玩不过瘾,我就找了块长木板,一头拿块砖支起来,推着铁环从另一头冲上去,来一个漂亮的空中飞跃。玩的兴起,铁环前面跑,我在后面追,忘了身在何处,一个不小心,铁环冲下了晒台,我刹不住脚,也跟着摔了下去。顺着砖头砌的台阶,跟个弹球一样,“咕咕咚咚”一直滚到院子里,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母亲正在窑洞里做针线活,听到响声,慌忙开门出来,发现我在地上已血流满面,人事不省。她把我抱起来,不是先往医院送,而是舀了一瓢水,泼在我摔下来的地方,嘴里不停念叨着:“元军,回来吧!元军,回来吧!………”原来她以为我的魂已经跑了,要在原地先把魂叫回来,我也竟悠悠地醒了过来。然后才送我去村里的小诊所,医生轻描淡写地抹
了点红药水,竟然就完事了。什么螺旋CT、输液挂吊瓶,统统的没有。我手一摸,头上满是大大小小的包,不禁想起了《西游记》里,佛祖如来的菠萝头。回家照镜子,鼻青脸肿,眼睛一条缝,整个一烂南瓜。我小的时候,家人都夸我聪明可爱嘴巴甜,后来慢慢变得既笨又寡言,是否跟这件事有关,不得而知。
我的童年就是一部灾难大片
我家曾经喂过一大黑骡子,力大无比,独犁独耙。当时,家里种了十几亩地,而且大多是零零碎碎的山地。除了拉粪运粮,这骡子主要的任务就是犁耙地。我哥初中毕业,十六七岁就学会了犁耙地。不只自己家的,还要出去帮别人家犁耙地,这已经是我家的一项副业。而牵牲口这个任务,我也是八九岁就担负起来了。农村不是有俗语嘛:“小子不吃十年闲饭。”
一次,我哥和我,拉着架子车,车上装着犁耙,赶着这匹骡子,去七八里外的二姨家,帮忙犁耙地。一直从早忙到晚,在二姨家吃过饭,已经九点多钟。我哥当时十九岁,我十岁。他犁了一天地,很累了。于是他牵着骡子,骡子拉着车,我扶着车把,当驾驶员,摸着黑回家。骡子这个功能缺失的家伙,和他的驴爹马娘相比,性格是比较温顺的,加上干了一天活,走得慢慢悠悠,我也正好跟得上。到了一个火车桥底下,火车偏偏此时经过,而且还不合时宜地来了一声长吼。这匹骡子却不干了,它先是仰天长啸,欲与火车比声高。紧接着又奋起四蹄,开始和火车比速度。哥手里的缰绳瞬间就被它挣脱了。我的两条腿显然是跑不过四条腿,车把和拉车的绳子挡着我,也出不去。仅仅拼着命,跑了十来步,就被带爬下了,劈脸摔在地上,架子车直接从我娇嫩的身躯上无情地碾压过去。而我,居然还能从地上一跃而起,准备去追骡子,但是发现腿好痛,低头看,裤子膝盖上两个破洞,上衣的前胸和两只袖子,被划的一条一条的,浑身血淋淋。哥把我扶到路边,赶紧去追骡子。好在车被骡子拉的下盘(下盘:两个轮子及一个连接的轴的合称)甩掉了,拖着一个车架子,不过几百米,它就跑不动了。很久才弄好车子,哥让我坐车上,他拉着车,赶着骡子回家。到村里,敲开小诊所的门,卫生员把伤口里的碎渣子清了清,又是给抹了一身红药水,就算完了事。过了几天,我腿没那么疼了,在院子里溜达。看骡子在牲口棚里拴着,跟没事一样,甩着尾巴,慢悠悠吃着草料。低头又看看自己的一身疤瘌,不仅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提着鞭子一吨猛抽。骡子不知所措地大叫,惊动了父亲,他夺下我的鞭子,说:“可不敢给它打坏了,这是咱家的半个家产!”我愤愤不平,心里暗想,我算什么?
我的童年就是一部灾难大片
上了初中,学校离家远,坐公交车,票价八毛。虽然一星期只来回一次,仅仅一块六,可我一星期生活费才三块钱。哥那时已开了个修车铺子,父亲让他给我组装了一辆自行车。学的时候,个子还矮,采用了经典的“掏裆式”,右脚从自行车三角架中间穿过去,转不了整圈,就“咯噔,咯噔……”蹬半圈回半圈。摔了无数次,都热情不减。
后来终于能跨上自行车大梁,勉强踮着脚尖蹬了整圈,便骑着上学去。经过没多久的实战,就长了本事,学会了大撒把。两手抱拢胸前,脚下蹬不停,靠身体的轻微摆动,保持平衡。路边,比我小的孩子,投来羡慕的目光;大人们在远处指指点点,也被我当成夸赞。
到了一个上坡路,我依然是大撒把,不改英雄本色。语文课本中有一篇《挑山工》,说挑山工上台阶时,走折尺形的路线,会比较省力。我颇会活学活用,也模仿着,东走一点,西摆一点。悠悠荡荡,不知不觉间,跑到了左侧车道上。谁知迎面飞速下来一辆自行车,避之不及,和我来了个彗星撞地球。我被撞的滚出去多远,起来一摸,又是满头包。撞上我的,也是一同龄孩子,腮帮子肿起多高,嘴里直冒血,竟还吐出半颗牙齿来。两辆自行车前轮都成了麻花状,推都推不动,只得等各自家长来帮忙抬回家。
那时,机动车还是比较少,不然,还不得要了我这条小命!
我姐夫兄弟姊妹多,一次全家聚餐,他们都在慨叹,孩子养不起,又太难管。老头发话了:“你们养一个孩子还敢说受不了,我养你们七八个,怎么过来了?”其中一兄弟弱弱地说;“你们当时咋养的?不就给口饭吃,有时饭都不一定混到嘴,说不定养着养着就没了。”话听着刺耳,但事实确实如此。那时的农村,温饱都是问题,对子女有多好的教育,大部分家庭真谈不上。
但反过来说,那时得小孩,快乐就比现在的孩子少吗?也不一定。正是家长的无力顾及,反倒给了孩子更多的自由,得以尽情释放自己的天性。假期里,总是一大帮孩子,整天满山遍野地疯玩。
而今,腾出空儿来的家长,终于满足了一把管孩子的瘾,自以为是地帮助孩子设计人生。他们和学校一起,共同砌筑了四堵高墙,让孤独的孩子只看见高墙里四角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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