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原野

秋天的原野

​风漫过秋天的原野，玉米叶子唰啦唰啦地响，那是生命鼓胀的声音。而我，多想深入到果核内部，轻嗅那最远古的芬芳。

从遥远的北方走向北方，从一片土地走向另一片土地。我深深眷恋着我的故土，眷恋着我的家园。曾经与那些土地休戚与共，深觉懂得它们的气息与味道。我稚嫩的双手轻抚那些泥土，它是温润粗糙的，亦是宽广厚重的；麦子、水稻、棒子棵，双手一绺绺地把它们抓起，镰刀一撮一撮地把它们割下，我嗅到了秸秆上散发出来的甜味儿；还有春天的清晨、秋日黄昏，我轻飘飘的双脚走过每一条沟坎，踏过每一绺青草，趟过那些不知名的小河，土地上留下了我深深浅浅的脚印儿，可我从未走完，土地永远没有尽头。即便如此，我仍旧不了解土地，没有读懂那些果实预言一般的声音。我想我的父辈能懂，他们已把自己的根深深扎在了土里。

我们渐渐远离了土地，就像渐渐长大的孩子，在远离自己的母亲。我们就像平原寻常的风，呼呼地刮过，平原起了一层浪潮，像大海的波涛涌起又落下，可你掀动的最多只是一些枝叶，那些浮华的表面，而真正的果核都默默躲在背后，质朴无声。你若想了解田野，了解秋天的土地，你得坐在地头儿，和庄稼们打成一片，手要粘上玉米穗的清香；脚要踩上黏湿的泥土；腰要有收割的酸痛；眼睛要盯着瓜果，看它们是怎样从一片叶子、一朵花，一次拔节，慢慢孕育、慢慢结果、慢慢长大。就像你的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慢慢地等，一点点盼。唯有如此，你才能读懂秋天，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成熟与收获。

极目远眺，整个华北平原都装在一片清明里，它在秋天的怀抱里日渐饱满。到处都是大片大片的玉米地，铺得漫山遍野、延绵千里、没有尽头。它们是最普通的庄稼，自古以来就棵棵直立，像一排排整装待发的士兵，整齐、呆板、独立。它们在这片土地上伫立了千年，仿佛一直都这么生长，不骄不躁、不疾不徐。它们是熟悉的、亲切的，像家人、像朋友，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它们一直待在我们身边从未离去、从未走远。它们全部的使命就是开花结果，毫不保留地把自己的果实奉献给人类，充实我们的肠胃，滋养我们的大脑，以及大脑所带来的所有奇思妙想。

农耕文明延续了几千年，老黄牛、木板车，铁犁杖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代替它们的是现代化的机器作业。你听，火红的收割机正轰隆隆地驶来，它缓慢移动，所到之处夷为平地，收割、翻转、运输，金黄的玉米就像一个个跳跃的精灵，飞舞着、旋转着、跳荡着进了粮仓。天下的粮仓，就要通过这个庞然大物被一批一批的，从土地上，运到各家大大小小的院子，运到大大小小的囤子，再运到大大小小的粮仓，抵达大大小小的城市，最后运达大大小小的国家……天下粮仓，国之保障！小小的玉米粒，像一颗颗金豆子，正从辽阔的田野，走向更加广阔的旅程。它们带着田野的芬芳，带着农人抚摸过的体温，带着祖国繁荣的气象，四处飞翔。它们是田野上最丰腴的内容，是老百姓们心里最安稳的寄托，更是乡愁里最让人眷恋的味道。

华北平原不光是天下粮仓，更是瓜果之乡。如果我们真的能够化成风，就该飘过每一片土地，越过每一片枣林，亲吻每一棵果树。风过处，所有的梨树都飞花似雪，漫卷着所有的诗意和梦幻，越过大江南北，飘向果农心田；“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所有的桃花在煦暖的阳光下，如水的月光里，如云、如烟、如霞；还有杏树、苹果树、枣树，让我们掠过那层层的枝叶，掠过粗劣的树皮，掠过农人粗糙的双手，和那些被蜜蜂嗡嗡迷恋的芬芳，进入血液深入，直抵瓜果的灵魂。所有的血脉都在涌向枝头，那些绚烂终将落幕，剩下的只有坚实的枝干、硕大的叶子和渐渐成熟的果实。

人不会轻易爱上一片土地，那需要时日。入了秋，回了盐山老家，回到那个住了很久的小山村。土地、庄稼、屋舍，似乎和去年、前年没有多大变化。幸运的是，我吃到了刚刚摘下来的苹果，还有脆生生的枣。姑姑的果园就在村后，靠着一条小壕沟。很多年了，我从未吃过比姑姑家更脆的苹果，比姑姑家更甜的枣。它让我真切地意识到，在这片盐碱地上，在这片咸水滩里，竟然可以生长出这么甘甜的果实。我在想，如果我可以变成一只鸟，我一定在秋天的原野自由翱翔，阅尽秋光山色，看尽丰收景象，然后，落在农人的肩头，分享他们的喜悦。飞累了，便站在高高的树杈上，细数枝头每一颗果子，轻嗅那些瓜果的清香，像亲吻婴孩光润的脸蛋儿，再轻轻地啄一下，听听它脆生生的响声儿，吮咂它甘甜的汁液，找寻到这片土地孕育的所有希望。

驱车回程，整个人像在原野上飞奔。我知道，我的手、我的脚，无法触摸到平原的每一寸肌肤，我对它的了解还太过肤浅。可是，我爱这片土地，爱它的每一棵庄稼，每一株草木，以及那些从未停歇、不断耕耘的人们。（1883字）

          2018年10月5日星期五晚上2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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