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回老家,原本是要接婆婆过来住一段的,一个人的日子久了,难免会凑合过,难免孤独寂寞。可她好像并不领情,推说家里的秋活还没干完。的确,庄稼地都腾开了,菊花开,该种麦,冬种还没开始。但这不是关键,更重要的原因是,她说她不想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人潮汹涌,却没有一个熟人,没有一处熟悉的地儿可去,每天面无表情地待在屋子里,像一只被囚禁的飞鸟无奈地遥望广袤的天空。我想,这种感受我懂得,凡是从广阔的平原乡村来到城市的老人,大都有这样的体会。我也曾写了一句诗,表达我对田园生活的向往:城市和高楼像一个笼子/不幸的是/我是一只来自山村的鸟。
我亲眼看见她在繁华喧闹的城市里一脸茫然、闷闷不乐的神情,像谁欠了她二两黄金。而我又在老家看见她神采奕奕,走路带风的样子。农忙时节就下地干活,很累,那是健康的疲劳,不忙的时候去侍弄菜地,浇水、锄草、定苗,仿佛庄稼地是她的另一个孩子。眼见的都是一个村庄的熟人,知根知底,有唠不完的家常。每天忙忙碌碌,过得踏实而舒畅。
两年前,老妈的旧疾愈来愈严重了,姐弟们几次劝说胁迫,她才同意到郑州来看病。大医院先进的设备最终确定了病情,她必须要做一个手术。就这样,她在医院住了半个月才出院,身体上的刀口还没有完全愈合,是小弟背着她回的我家。即使如此,早已归心似箭的老妈不听劝告,仅仅在我那儿住了两天,就非要回家,怎样都说服不了她,多待一天仿佛就是煎熬。不得已在周末时送她回去,仅仅是走到了县城,视线中闪出了她熟悉的景物,我明显觉得她的神情愉悦了几分。连话都多了,嗓门也大了,整个人瞬间充满了能量。不得不说,这是近乡效应。
像我爸,也是一位软磨硬施也不去住闺女家的倔强小老头。两三年不来一趟是很正常的。若是来,那也是凳子没坐热,就嚷着要回去。他说该看的人都看了,大家都相安无事,待着也没有啥意义了,说走就得马上走。对此我非常不悦,他完全不考虑,作为聚少离多的儿女想在他们身边尽些孝道的心思。我戏虐他们,等你们老了,住闺女家,没人送你们回老家看你们怎么办?说者听者只是笑。
记得前年的秋天,是一个晴朗的午后,和儿子在喧闹的西四环幽静的人行道边的杂草丛里遇见了一只小刺猬宝宝。它那么小,又那么萌,粉色的小脚掌、小鼻头,小黑豆一样晶亮的眼睛,一身根根分明却又不够坚韧的刺,手轻轻一碰,旋即就蜷缩成一个球,任你怎样逗它,都不会理睬。儿子喜欢的不得了,非要带回家养,我也很喜欢。为了给小刺猬营造一个充满大自然气息的窝,我们俩简直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薅了一堆干草,找了几块石,弄成旷野的样子。给它喂食新鲜的肉末,粮食粒,也算得上无微不至了吧。可它一副怏怏不乐的模样,还越狱一次,让我们好找。渐渐地,它不吃不喝,连逃跑也是趔趄的样子,眼看奄奄一息了。我和儿子决定把它放生。当把它放回捡来的地儿,刚开始它还是有气无力地,眨眼工夫,它像是嗅到了熟悉的田野的气息,竟一骨碌爬起来,飞快地爬走了,融入到了无边的天地间,看得我们目瞪口呆。
也许,人和动物一样,像一粒种子,落地就会生根,树高千尺叶落归根,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这些浅显的俗语诠释的就是故土难忘的深情吧。
盛夏时节,楼下路口的道路崖上,总坐着一位看样貌打扮是来自农村的老太太。不管哪个时段,不管太阳多毒辣,她都坐在那儿,貌似没有照看孩子的任务,等有人经过,也不管是否认识,就笑眯眯地先开口跟人说话,无非就是嘴边的两句话,上班了,下班了。每次看见她,我也会附和着跟她打招呼。仿佛她坐在这儿就是为了找人说话,来排遣心底的寂寞和冷清似的。
老家的一个婶子被喊去城里给儿子看孩子,做完了要做的家务和照料儿孙的事宜,闲的时候,记不住路,不认字的她没有可以一起出门的伴儿,只得坐在窗边,呆呆地望着窗外,仿佛那是家的方向。
生存的压力,使同时上班的夫妻俩无法带孩子。很多土生土长在老家的老人不得已到城市里照看孙辈。不管是否习惯,因为爱和责任他们都得硬着头皮背井离乡地适应迥异的生活环境。豁达地说,老人们只有心胸开阔起来,除了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剩下的时间也要培养一些力所能及的爱好,比如交几位能合得来的朋友、跳跳广场舞,来排解闲暇时光。但那些生性内向的老人,也的确会落寞。
孟子说:“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意思是说,要尽心赡养侍奉父母,尊敬爱护老人。“顺”,就是要顺从,依老人的意愿行事,主要指在养老方式、生活习惯和兴趣爱好方面,也可以说,“顺”是“孝”的具体体现。
所以对于老人们来不来住,我从来不会强制。你诚心邀请了,他们愿意就来住,不愿意就罢了。不管生活在哪儿,只要过的顺心如意就是最好的日子了。
即使我们的父辈,他们的内心也有想要坚守的离不开的村庄和乡愁,这种情愫更深沉更厚重。乡村广阔的天地、绵延生息亲切的黄土地、认识了大半辈子的乡亲、住惯了的老房子、对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的稔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简单自在……他们赋予了这一切厚厚的深情、眷恋和依靠,我想我明白那一种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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