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关于父母对待儿女们的态度有一句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俗语:“偏大的向碎的，中间夹的是受罪的！”
灾娃子上有一个大自己三四岁的哥哥，下有一个小自己三四岁的妹妹，所以在父母眼里他好像是一个多余的孩子，一点都不受待见，动辄用鞋底儿和擀面杖对他实施混合双打，好在他皮得好像秦川老牛筋一样，对这一切都无所谓:“爱谁谁，恨哪哪！"
灾娃子虽然对学堂里老先生那一套酸、腐、朽、臭、枯、涩、死的教授内容和教学方法天生反感、厌恶和抵触，仿佛吃了苍蝇一样硌硬，好似喝了泔水一样反胃，以致一上课不是梦会周公，就是窗外卖眼；但却从小就特别爱看各种秦腔戏曲和各种古典小说，什么《水浒传》《说岳全传》《三侠五义》《西游记》《三国演义》《红楼梦》等等他都看得滚瓜烂熟，其中最爱的不是满纸脂粉气的《红楼梦》，而是一书刀剑光的《水浒传》，用他的话说来就是:“《红楼梦》软得跟柳条子、穰皮子、鼻涕子一样，是给女人看的货；《水浒传》硬得同金刚钻、铁砧子、大砍刀一样，才是男人读的书！”
当然，灾娃子父母二人男耕女织，起早贪黑，务农为业，卖命讨生，只能平时逢集过节逮些零星机会做点小买卖，还要养活大大小小一家五口，平日里连油盐酱醋都很难买得起，根本不可能买什么书给孩子们读，灾娃子看的书都是自己利用风霜雨雪天气或农闲时间给村里有书人家推磨换工，限期卡时借来急急火火就着天光挤时间赶着读的，晚上根本舍不得也不敢点灯读，夜里只能把书枕在头底下让书挨着自己过过梦瘾。
有一天大雨倾盆，电闪雷鸣，狂风呼啸，无法下地干活，灾娃子正坐在自己房间窗口底下，如饥似渴、如痴如醉地生平第六遍悦读、温习、品味《水浒传》，忽然淘气鬼小妹妹前来葛藤儿似的死死地缠着他捣乱，一会儿拍一下他的头，一会抽一下他手里的书，任他好话哄尽、大话吓完，都无济于事、赶她不走。
灾娃子急中生智，智中生计，计中生招，径直放下书不看了，假装卯足了劲儿用头连连撞墙，然后故意心满意足、格外舒服地摇头叹笑着说:“天哪，这简直太受活啦！”
“你会撞墙，我也会撞墙，就你能得长了个头不是？哼！”淘气鬼小妹妹说罢便深深地吸了一口小气儿，咬着嘴唇儿用力将头向墙上撞将过去，结果可想而知:立时痛得哇地一声大哭，用手捂揉着头，屁股一颠一颠地一溜烟跑了……
父母为了补贴家用，逢集过节常常让灾娃子兄弟二人去镇上卖蒸馍:哥哥虽然小时候在学堂里念书时用心刻苦至极，成绩名列前茅，天天被老先生夸奖，在村里小有名气，给父母挣足了面子，但却人大面皮薄，学高羞脸重，识深讲究多，特别害怕遇见村里熟人和从前同学，即使预先在空寂无人的山沟里再三再四地反复练习，也无法喊出卖蒸馍的吆喝号子，所以只得踅摸到背街小巷里去卖，自然卖得又贱又慢；而灾娃子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再加上一向受《水浒传》等侠义小说和秦腔武打戏曲的无形熏陶和潜移默化，胆子比皇帝都正，脸皮比城墙都厚，嘴巴比波浪都能翻，以卖蒸馍为荣，以卖蒸馍为能，以卖蒸馍为乐，吆喝号子喊得比唱戏都字正腔圆、有滋有味，简直成了集市、节日里一道亮丽的风景线，而且哪儿人多往哪儿赶，哪儿声稠往哪儿凑，尤其是有时候还故意装傻充笨给顾客数多蒸馍个数以诱惑人踊跃热买，所以卖得又贵又快，这一切自然而然地引起了读书优异却不明事理的哥哥的嫉妒和怨愤。
于是，哥哥就经常在父母面前大告灾娃子以前在学堂里的各种黑状，数说灾娃子骗欺妹妹的各种不是，惹得父母愈加厌憎灾娃子，隔三岔五地就假五借六地把灾娃子收拾一顿，于是灾娃子决定报复一回哥哥，给他点颜色看看。
灾娃子的父母虽然是庄稼人，但天生都有洁癖，平时累死累活也喂下饱全家人的肚子，却极为讲究过好整整洁洁日子，特别憎恨孩子不讲卫生，吃饭把饭粒儿汤汁儿洒落身上都会喝骂痛揍一顿，就更不用说其他的大事体啦！
家穷房紧，灾娃子和哥哥平时睡在一张大床上，兄弟二人睡觉天生都特别不老实，晚上经常像两个碌碡一样翻来滚去，天明时谁在哪头哪边压根儿就没一个准儿。
阴历八月十五日，中秋节黎明时分，窗外月朗星稀，晨风习习，灾娃子故意提前喝足汤水在床上的一边美美地撒了一大泡尿，把半边床子都浇透了，然后把哥哥身子慢慢地推挤挪移到那片尿图上，然后自己闭着眼睛假装迷迷糊糊地睡到天亮。
一大清早起来，父母急急火火地赶来房间，叫兄弟二人抓紧起床吃饭去卖蒸馍，结果却发现哥哥把床尿成了灞河滩，于是二话没说就把哥哥光着屁股按在床上暴揍了一顿，痛得哥哥像杀猪一般嗷嗷直叫……
哥哥躺在尿图上，人赃俱在，铁证如山，有口莫辩；灾娃子踌躇满志，得意扬扬，一边暗自庆幸掩口偷笑，一边佯装好人连声劝和:“没事儿，没事儿，今个儿的蒸馍我全卖！"……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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