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好很久的存稿，在磨一些细节，呵呵写着玩，无所谓有没有害身心健康了）
忠海看着那条挂在空中的腿，那条腿上了石膏和夹板吊在架子上，医生警告说一点也不能动，不然长歪了就要重新打断了再接过，这日子比坐监狱还要糟。忠海躺床上，每天最多的事就是在心里或者嘴上嘀咕着诅咒杨平。
里屋的闹钟滴答滴答的响着，忠海就在这滴答声中煎熬着度过初秋的炎热。一只猫蹲在窗台上眯着眼仿佛讥笑着他，厨房里响起哐当一声，接着就是丽花的怨艾，见鬼了，就锅盖也和我作怪。那是丽花在煤炉上熬筒骨汤，以骨补骨，这是中国人自古以来的滋补理论。
忠海对着伤腿骂着，你妈个B的，真他妈的没用，就这么点高就能断了。顺带着又把杨平给骂了一顿。妈我要尿了，盆子拿来，快点快点，最让忠海焦虑的就是排泄的问题，他不能忍受他妈往他身下塞便盆，更不适应在她面前暴露，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要躺着看喷泉，特别是到了尾段压力不足的时候，那个愤懑，让他怀念起以前用尿击打厕所中各种小虫的时光。你出去，等我好了再进来，他大声呵斥着他妈。丽花没理会，只是转过身去随手抓起张报纸在手里揉皱了，用力的擦着窗玻璃，养你17年了，受了17年的罪，你摔死了，看我会掉一滴眼泪吗？不会。她用力的说着，但到后面声音却有些含混了。
丽花不知道忠海从树上摔下来的原因，忠海坚决地不告诉丽花关于永安街之行的任何细节，一方面他怕他妈又去杨平家里闹，另一方面他把那天的祸事视为大耻，衍寿来看望忠海的时候，丽花差点就从衍寿嘴里套出了事情的原委，忠海情急之下把嘴里的一口骨头汤直接喷在了衍寿的脸上，忠海叫着，这汤这么咸你要把我给咸死啊！衍寿还算知趣，马上岔开了话题，但接着又口出凶言，惹恼了丽花，衍寿嬉笑着对忠海说，你这腿要是瘸了就可以去和轧钢厂的老张拼一对，他左瘸你右瘸，以后就是城南双拐，丽花脸立马沉了下来，闭上你的臭嘴，忠海又没干什么坏事，要你自己去和张拐子搭档去。说完拿了扫把在衍寿脚边扫地，衍寿脚挪了好多次，丽花终于忍不住了，说阿寿时间不早了，你快点回去，衍寿这才明白刚才那是丽花又在逐客了。衍寿把嘴巴凑到忠海耳边说，燕嘚他哥从香港带了几本书回来，过几天你妈去买菜的时候我带来给你看，说着挑了下眉毛。
你看你都交些什么朋友？丽花烦躁的丢下扫把，盯着衍寿的背影说，每一个像样的，迟早你也要跟着去永安监。
忠海厌烦的斜了他妈一眼，然后目光久久的盯在了那条悬空的伤腿上，有只苍蝇在纱布上飞飞停停，他揪起枕头巾试图赶走它，可是赶不走，一只苍蝇你就是拿他无可奈何，忠海真正感受到了受伤的滋味。操你妈的！忠海又在嘴里嘟囔着，这日子比死了还难受。忠海下意识的朝墙上父亲的遗像上看了看，父亲的黑白照片，他的表情已经成为永恒，没有一丝笑意，眼泪满是怒火，我打不死你这个兔崽子，一阵骂声仿佛，又回响在空旷的房间里。
丽花上班去了，忠海听见一阵熟悉的口哨，口哨声穿行在幽暗的房间里，由远而近，忠海知道是杨平来了，忠海身子顿时挺直了迎候着他的朋友，这瞬间忠海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等杨平。杨平出现在门边，面带微笑，穿着白背心，蓝短裤，他的瘦高个子几乎要顶到门框了，忠海觉得杨平好像又长高了，其实是错觉，但忠海不知为啥老是会这样觉得。
下棋？杨平从裤兜里掏出一盒象棋，走到忠海床边说。
不下。忠海摇了摇头。
为啥不下？不下棋你做什么？
不做什么？什么也做不了，也不想做。忠海眼光又有些木然的看着那条伤腿。
杨平收起象棋，发现桌上有半碗剩下的骨头汤，就端起来喝了，阿海在街上拉人，听说明天在胶合板厂那里摆场子，杨平用力的吸吮着试图吸出骨髓来，发出响亮的哧溜声，是三钢的那帮人，他来拉我，还叫我拉上你，他不知道你腿摔坏了。
你去不去？忠海问。
不去，阿海比阿波还傻，跟他一定吃大亏。
要我，我一定去啊，都是一条街上从小玩大的，怎么能不去？
我想去也去不了，我明天要去纺织厂上班，杨平说着扯过床头的毛巾抹着嘴巴。
纺织厂？忠海噗的笑了，你去做什么？天天跟一堆老妇女在一起织布？
我不织布，我管装卸。杨平有些些窘迫，你知道个屁？杨平说，现在有很多小女孩去上纺织厂上班了，不都是老妇女了。就算全是老妇女又怎么滴？拿工资，干啥都一样的。
听说纺织厂的女人最野了，小心她们夹碎了你。忠海说着吃吃的笑了。
我还怕她们？杨平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就有些心神不宁了，我走了，要去派出所打个证明。
别走，陪我聊会儿啊。忠海想抓住他的手，但没有抓住。
不，我要去打证明了。杨平已经跑到门外，回头对忠海说，你妈也快下班了，她回来会拿扫把赶我的。
忠海失望的听着门背杨平带上，操你妈，纺织厂？他说他要去纺织厂。忠海心里一半是对杨平的嘲笑，一半是说不清的凄凉，纺织厂那种地方也去？没出息的东西，忠海对自己说，要是让我去那地方我不如去永安监。他惆怅的想象这杨平在纺织厂的情形，依稀听见机器的轰鸣声，杨平提着他的蓝色短裤在堆积如山的白色布坯中仓皇绕行，忠海想象着一群老妇女冲上来扒下杨平的短裤，想着想着吃吃的笑了。
捡废纸的老张又看见立芳到药店来了。
立芳抓着铅笔盒子站在药店台阶上，她朝里面的女店员张望，似乎在纠结着是否要进去。老张看见女孩的脸慢慢转过来，对着他腼腆一笑，脸颊上浮出两个好看的小酒窝，老张含糊的感叹了一声，他觉得这女孩真像胡蝶，她的美丽如当年的老海报般散发出柔和的光泽。
你替我去药店买几片药好吗？立芳打开铅笔盒子，掀开上面的课程表，从下方拿出一张压的平平整整的暗绿色两毛钱来，她用一种求援的目光看着老张，安眠药两毛钱八粒。
你为什么不自己进去买呢？我从来不买药的，老张狐疑的看着女孩。
她们老是问我，立芳朝店里瞟了一眼，发现今天上班的女店员是前几天她刚见过的，不由的更加慌乱了，她把两毛钱塞到老张的手里，撩起裙子蹲在了老张的箩筐后面，她说我求求你了，我睡不着，吃了药，我就可以睡着了。
老张从女孩的眼里发现了一些疑点，不，我不替你买，十几岁的小姑凉怎么会睡不着？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在药铺做学徒，每天都是睡不够的，每天都是老板揪着耳朵从床上拖起来的。老张说着就看到药店门后突然翻出一个女子，她认出是三院的郑医生，这时老张才想起来，郑医生是伐木场老林的儿媳妇，而身边这个就是老林的孙女了。
郑医生几乎是扑过来抓住立芳的手，你人还没长成，倒是先学会寻死的办法了，郑医生说了一句，声音就哽住了，店里的女店员也跟了出来看见母女两，脸都煞白的，立芳身子被她妈紧紧的揽住了，身子在颤抖，手在徒劳的掰着她妈的手臂。女店员问，你们怎么了？郑医生满脸都是泪，什么也没有说，突然把立芳的书包抢了过来，掏出个小瓶子，砸在药店的台阶上。
是一只药瓶，瓶子砸碎后许多白色的药片散落在女店员们脚下，她们莫名地看着郑医生拖着女儿过了街，有人捡起一粒药片看，是立芳买的安眠药。
一个女店员说，我那天就觉着奇怪，女孩子家怎么来买安眠药？早知道就不卖给她了。
另一个女店员说，立芳才十四岁吧，小小年纪竟然也有寻死的念头。她怎么懂安眠药的？
还有一个女店员就叹着气，现在的孩子，有什么事不懂？我邻居家的一个女孩，十二岁就怀上身孕了。抬废纸的老张始终呆在那里，手里仍然捏着立芳给他的贰角纸币。
三个女店员挤上来看老张手上的钱，这钱是立芳买药的钱吧，一个女店员责问老张，你还捏着它干什么？还不追上去还给人家？
老张就茫然地望着城南街的远处，母女的身影已消失不见了，暮色已经把石板路上的光影慢慢吞噬，街上的人又渐渐多起来，老张看见城关大桥陡急的水泥桥坡，一辆卡车正在艰难地穿越菜摊、自行车以及人群组成的屏障，桥旁有工人爬在电线杆上，他们好像要把一只高音喇叭架到上去。他们已经爬得很高了，三个灰蓝色的人影快要与更远处的工厂烟囱平行了，他们为什么要把高音喇叭弄上去？时间过去三十年了，三十年过后老张眼中的城南街竟然有点陌生，但有些事物还是没有变化，譬如黄昏五六点钟，落日照样在虎头山后面慢慢下沉，在夏秋交接的季节，麒麟阁塔尖也仍旧在刺破那个咸蛋黄似的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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