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生于1946年,具体是哪一天,他自己不知道,那时候,兄弟姐妹多,奶奶早逝,父亲上边有两个姐姐,两个哥哥,一个弟弟,一个妹妹,父亲在家里排行老五,干活勤劳,脾气不好,大家都叫他王老五,也有叫他名字福山的,还有叫他五大倔的,我妈就称呼父亲福山。
姑姑约么父亲是冬天生的,人口普查的时候给父亲懵了一个生日,十月初五,于是,我们长大了,就在这一天给父亲过生日。
记忆里的父亲什么都好,就是脾气不好,关键是倔,不善表达,谁要是惹着了,绝对高冷,这一点我随了父亲,可以非常确定,我是他亲生的,那种如出一辙的脾气简直不需要赘述和形容。
父亲识字,爱翻看报纸和书,爷爷去世留下的是所有书,差不多一柜子,父亲反复的看,是那种线装软糯的宣纸,上边都是繁体字,据说是医学方面的书,我不认识几个字,也懒得看,小时候物质匮乏,那些书,最后都变成了厕纸,后来,看到回收古籍的,父亲遗憾的说他错过了几百万。
八十年代的农村,重男轻女的现象非常严重,讲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家里下一代要有个男丁,我是家里的老二,父亲看我生出来还是个女孩,估计是郁闷了七八年,我也是不招人待见,还好,母亲贤惠而且智慧,硬是求医问药,不懈努力,在85年光荣的完成父亲的梦想,那一年,我也有了弟弟。
姐弟三个年龄差距七上八下,我上小学的时候,姐上初中了,弟弟上小学的时候,我初中毕业了。
我们那个年代的小孩,不听话都会挨揍,家长打你家常便饭,大姐忧郁型,被打一回能哭一天不开晴,哭的天都能黑了,弟弟闯祸见父亲发火跑的比兔子也快,只有我傻,犟嘴,被打了还凑过去让你打个够,所以我从小到大挨的打最多,但是,我调整的也最快,被打完哭一会就好了,该干嘛干嘛,从来不哭天抢地,没完没了,我就能自己出去找乐,然后安慰自己说:父亲就是累了,打我解解乏,出出气。怪我不是男孩吧。下雪天他不得照样背着我送我上学。
打小,我就心大,总是想父亲好的一面。
我初中毕业那年,刚好母亲病了,很严重,花光了家里的钱还借了很多外债,就连买个自行车的钱都没有指望,于是,我放弃了去县里上高中,在家帮父亲干活,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甚至歧视我自己的性别,恨我自己不是个男孩,我剪短了头发,穿成了男孩的着装,我被原生家庭的价值观颠覆了。那天起,我郁闷了好一阵子,也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思考自己还有没有未来。
九五年初冬,我收拾好行囊,父亲也不再阻拦我,他知道我最像他,于是,成全了我的他乡旅程。
从此,故乡成了他乡,就连回忆只在梦乡。
一路跌跌撞撞,成长,让我也变得坚强。
1999年冬天,得知父亲做了个重大决定,举家迁移到山西太原,姐姐在这边安了家,考虑到母亲身体不好,弟弟小,父亲一个人干农活太辛苦了,来城里也可以好过一些,在一起也能有个照应。
父亲那么倔犟的一个人,居然同意了了这个决定,当我从城里赶到家里的时候,父亲已经打包好了所有物品,整装待发,那是我最后一次回那个留有我童年记忆的地方。
父亲,真的举家迁移了,他也许是太累了,也想寻找依靠。离开的时候,我们到县城的火车站发了物流,买了票,东西挺多,杂七杂八的,父亲能带的都带上了,他是个过日子人,什么也舍不得扔,记得当时有个毛主席像,白瓷的,在车站物流的时候不小心打碎了,父亲露出遗憾的表情,就像打碎了祖传的心肝宝贝一样。多年以后,每每看到白瓷毛主席,父亲总是忆起被他打碎的那个,父亲说家里因为搬家打碎了个宝贝。那个宝贝,是父亲结婚的时候生产队送的。
在哪个家乡的县城小车站,一家四口三个去了山西太原,我一个回到了我工作的城市。那时候的大姐和姐夫已经在山西太原安家。
2000年的父亲,五十出头,干活有牛一样的力气,虽然经年累月的农活压弯了父亲的肩,但是他依然走路小跑带着风,起早贪黑干活不嫌累。
2002年,我24岁,我也到了太原这个城市工作和生活,但是,我和父亲依然是聚少离多,父亲跟随姐夫的工地南来北往,一年四季根本不着家,没到一个城市,我建议父亲出去转转,看看 外边的世界,可是,他舍不得花一分钱,他唯一不心疼的钱是喝酒,他要攒钱给儿子娶媳妇。在姐夫的工地上上工,做饭,捡点工具,收拾电焊条的小半截,反正,在父亲眼里,都是宝都是钱,啥都不能浪费了,兢兢业业,克勤克俭。
工地没活回来太原住几天,他闲不住,起早贪黑出去捡纸片,浑身山下都是灰,为此,大姐不知道和他吵多少回,都没用,根本说不听,大姐嫌丢人,父亲却看着自己辛苦捡回来的纸片卖上十几块钱,高兴的合不拢嘴。那时候的父亲,满腔热忱,活力满满,逢上聊的来的人喝上酒能畅谈国事实事。
长大了 我才渐渐意识到,父亲不是只有倔强,也才华横溢,也能口吐莲花,也曾鲜衣怒马。
08年,我怀孕四个月的时候,有一天母亲晕倒,送到医院,诊断为肾衰竭,父亲从工地赶回来,从此愁容满面,经过几个月的治疗,无回天之力,母亲撒手人寰。
母亲病了那段时间,我就休息下来,尽量陪他们去医院透析,我知道母亲时日不多,给父母定了一套维纳斯婚纱照,父亲很配合,也想让母亲开心,毕竟他们这大半辈子从来没有好好的去照过相,当时的母亲力不从心,但是她心理高兴。
相册回来了,父亲夸自己说:我老帅了,说我妈妈也是最漂亮的女人。他说他自己很有眼光也很有福气,娶了我妈这样的女人。
他这么不善于表达的一个人,我知道,他是为了母亲能笑,能开心,能好好的过为数不多屈指可数的日子。
08年年末,母亲在医院透析的床上,没有回来,生命定格终止在那一天。
母亲,享年60岁。
那一年,父亲61岁。
母亲走了后,父亲喝酒更多了,每一餐,必须要喝酒,父亲心理哀愁,借酒浇愁,从此话更少了,但是,酒,不少。有些人喝酒,是为了逃避现实,有些人喝酒,是为了抵达真实。
我不能理解,父亲是哪一种。我们也曾劝父亲少喝,但是,父亲不听。照喝不误,我不知道父亲是爱酒,还是为了麻痹神经,或许都有吧,酒成了父亲无语能及的知己,离不了酒,超过任何朋友和子女,好像,有酒,就足够了。
2010年春,父亲心心念念的人生大事实现了,弟弟结婚了。
奋斗辛苦了半生,貌似可以领孙同乐了。
2012年,父亲因为高血压病住进了太原中心医院。有惊无险。出院,然后还喝酒。
13年秋,河北承德,承钢医院,父亲又去了医院。
我连夜乘车去了承德,招呼了半个月。
从那以后,酒成了念想。
最近五年,不下楼,能屋里屋外溜达,能吃能喝,能走,不利索。好伺候,有口吃的就行,从不说咸道淡,话也少了,每周我回来看他,最爱和我倒歇,常常说没有供我读书是他最愧疚的事。老人也是奇怪,谁不在跟前他喜欢谁,谁伺候他他就讨厌谁。每周日,他数着日子,盼我回来,以前回来他能下地给我开门,我不带钥匙也行,最近这两年,他行动艰难,不能为我开门了。而我也万万没有想到,那个父亲年轻时最不待见的我如今他却如此渴望我的陪伴。
可是最近两年,父亲好像没有了对我的盼望,也不在和我提起任何人任何事,我找话题和他说,他也不爱搭理我。
常年的缺乏锻炼右侧肌肉已经萎缩了,无力,每走一步都很难,腿难抬,身子也难以保持平衡,骨骼也弯曲走形了,按理说,父亲年龄不高,但是,糟糕的身体带来了低能的生命品质,我们看着除了心疼,无能为力。
父亲,一生不善言谈,勤劳节俭,兢兢业业,吃苦耐劳,倔强勇敢,乐于奉献,他用他的实际行动传承给我宝贵的人生品质,包括那些血浓于水深入骨髓的偏知偏见。
我不敢奢望父亲福寿绵长,只希望他余生的日子能康宁静美,安住本心, 与神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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