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中最神秘的现象莫过于一见钟情(love at first sight)。在古希腊,柏拉图《会饮篇》中的阿里斯托芬提出了一种今天耳熟能详的经典解释,即人类曾经是一个合一的个体,结果被宙斯一分为二,从此人类就永远寻找着自己失散的另一半。而在现代,有人会说一见钟情不过是人体内的荷尔蒙飙升,而这种说法不是原因的解释,只是一种生理的事后描述,毕竟荷尔蒙不能说明为什么一见钟情的对象为什么一定是这个人而不是那个人。
一见钟情当然十分罕见。它不仅仅是看到一位男子很帅或看到一位女子很美,这种日常审美活动不仅每天都发生在生活中,而且也可以直接通过观赏帅哥靓女的照片来获得这种审美经验。一见钟情当然包括这种日常审美的经验,但一见钟情与这种日常审美不是程度的不同(量变),而且已经是种类的不同(质变)。日常审美作为一种审美活动,它是心平气和的视觉观赏,并引起宁静的赏心悦目;而一见钟情本质上已经不是审美活动,虽然它在事实上是由视觉上的美所引发,但是在人反应过来并有意识地审美之前,他或她的灵魂就已经被完全震撼住了。这种情况下,身心的震撼先于视觉审美。人们往往这样描述一见钟情的体验:电击、时间凝固、心脏骤停、天雷勾地火、看一眼就再也不会忘记、背景虚化、整个人愣住,等等,这些描述很难应用到日常审美,而是一见钟情的专属。一见钟情带给人的震撼之深,这一切可谓是瞬间完成的,有心理学研究得出结论认为一见钟情的平均时间为0.13秒,紧接着,他或她深信对方就是自己一直在寻找的人。在这一刻,他或她的整个人生都进入了一种清澈的状态,如果自己是一个好吃懒做、碌碌无为、胸无大志的人,这时就有一股强大的活力灌注进自己的心灵,产生一种全面改善自己的强烈冲动。在一见钟情之中,他或她不仅想要努力全身心地与这个人相识相知,而且还要让自己成为一个更好的人。这种快速而强大的神秘体验让经历过它的人着迷,成为很多爱情文艺作品表达的内容,也在某种程度上成为爱情的象征。
不过也有人说,一见钟情的不是爱情。这些说法一般有两个层次,第一,它本身是虚幻的。让人震撼的只是一幕瞬间、几个断片或一段画面,这些微不足道的交集在他或她那里被无限放大,对方也被无以复加地神化,他们在多数时候几乎不了解对方,所爱恋的只是自己的神,而不是人本身。甚至,这一切只是当事人一个人的精神恋爱、自己的心理幻想。第二,它可能是没有结果的。一见钟情的浪漫幻想以为自己能与那个人共度一生,但现实中这样的可能性小而又小,首先他们不可能走到一起,其次即使走到一起之后也会由于真实的对方浮现之后感到失望而画上句点。
第一个挑战,即一见钟情本身是虚幻的,注意到了一见钟情体验的个人属性,但是仍有必要对这种矫枉过正的说法做一些修正和注释。把对爱恋对象的理想化描述为一个实体,即想象中的那个人,这种做法只是在反思性的参照标准上有意义,而不能绝对化。我们知道,爱恋对象的理想化是爱情中的普遍现象,可以说,有爱情的地方就有理想化,有理想化的地方就至少有好感(虽然不一定是爱情)。如果在一对情侣或夫妻之间,其中一方对另一方的理想化结束了,那么可以说,爱情也到此为止了,虽然他们的关系由于现实原因不一定会终结。爱与理想化是正相关的,爱越热烈,理想化就越明显。当一个人爱着自己的国家时,在爱之中的这个国家是理想化的,此时国家的弊端和负面是不在场的。同样地,一个人喜欢或爱着另一个人时,这个人的缺点和不完善也是不在场的,甚至连这种缺点和不完善也显得可爱十足。所以,我们的结论是,好感、喜欢或爱必然伴随着理想化,而理想化则证明了好感、喜欢或爱。一见钟情作为一种强大的理想化,则证明了它就是一种强烈的爱。
第二个挑战,即一见钟情可能是没有结果的,注意到了一见钟情的现实命运,但是需要做一些补充。任何一场初始的恋爱和婚姻都可能是没有结果的,但是不可能说所有的恋爱或婚姻都不是爱情。爱情归根结底是人的主观情感,爱恋的现实可能性不是判定爱情真实性的标准,是否发自肺腑地喜欢或爱才爱情是否存在的基础。否则的话,对很多人来说爱情可能从始到终都没有存在过,然而实际上他们却谈了一场恋爱,甚至还爱得刻骨铭心。确实,在一见钟情这种情况中,爱那个人爱得夜里辗转反侧,但是对那个人的了解却可能十分可怜,如果他们真的在一起了,在交往中可能会逐渐发现那个人有一些不让自己喜欢的地方。但是,这不意味着他们最后分手的可能性较大。仔细分析一见钟情之中对那个人的爱恋,这种爱恋里对那个人的认识是美好的印象加上一些符合自身审美的想象,而这种想象不是绝对的和巨细无靡的想象,而是开放的淡雅的想象,也就是说,它虽然是有预设的,但这种预设是消极性,它预设的是对方不是某种类型的人,而不是对方是某种类型的人。比如,一位男生对一位女生产生了一见钟情,他对她的预设可以是:她不是“交际花”、她不是同性恋、她没有某种明显的道德缺陷,等等。这种预设往往是无意识的,而不是有意识的(比如这种想象不可能是她会在夜里看到老鼠爬过都会尖叫着吓到投身于某个人怀里)。这种预设本质上不是条件性的,不是像相亲那样要求对方的学历、家产、户籍,而是审美性的,而在一见钟情发生时,那个人已经是美的了,只要在此后的认识中那个人不会是与这种审美想象相背离,就可以了。更何况,一见钟情的人并不就是那种对伴侣有一些小小的失望之处就撒腿就跑的人,如果他们尚有理智,就会明白如何在恋爱之中调和想象与真实,而这是任何一场恋情的中心任务。并且,一见钟情的强大力量将在恋爱关系之中持续下去,成为把对方的肉体与灵魂与自己紧紧靠在一起的纽带。
问题不是一见钟情者会在达成恋爱关系之后会怎样,而是一见钟情能不能成为现实中的恋爱关系。遗憾的是,在大多数情况下一见钟情都没有后续的故事。而一旦有故事发生,往往就成为了传唱一时的经典爱情案例。近日某高校发生的“玻璃杯”事件在网络上轰动一时,很多人的评论里都在幻想这种双双一见钟情的故事能发生在自己身上(不过该事件中男方对女方是否是一见钟情还有待考证)。这种对一见钟情的期许已经表达了人们对真正爱情的期许。可惜,一见钟情往往都是单方面的,它虽然给人带来了短暂的高峰体验,但是没有故事发生却又让人怅然若失,悲不能已。一见钟情却无结果让这种爱恋凝固下来,这种深情可以在时间与空间之中永葆活力,许多人在很多年以后都无法忘却那个人和那个经历,以至于影响了他们后来的爱情实践,并最终把这种遗憾带进了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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