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5日 晴 星期四
前天,忙中偷闲读了一会儿阿城,本来应该接着聊《思乡与蛋白酶》,谁知被朋友的“情人节快乐”打岔了一下,说到一边去了。不过昨天的日记好歹与“吃”有点关联,不算离题万里。
且不管阿城先生的文章,先说说昨天的趣事。
起床后照例下楼活动,刚刚走到三号楼和二号楼之间,迎面过来一对中年夫妇,是进来看房的。二人停下来,女士开口道:“请问,你是这里的业主吗?”她的普通话听不出地方口音,语速很慢。夫妻二人在网上报了看房团,怕被售楼方忽悠,自己开车过来微服私访。他们问得很细,生活是否方便,海鲜是否便宜,穿薄羽绒服能否过冬。问到夏天热不热时,我说要看跟什么地方比。问他们是从哪儿来的,说是成都,我笑了,改用四川话说:“成都老乡,还说啥子普通话。”对方也好笑,立即改了口,语速明显快了很多。双方都能感觉到亲切和轻松。
在沙扒湾,三号楼建了个业主群,群里老乡很多。经常有人在里面吐槽:
“海鲜再好吃,多吃两天就不安逸,还是川菜好吃些。”
“就是、就是。幸好我的调料带得齐,熟油海椒,花椒面,豆豉,郫县豆瓣,啥子都有。”
“哎呀,这边的菜品种太少了。蒜苗不香,炒不出原滋原味的回锅肉。”
“等我回成都,第一时间就是吃火锅。”
......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四川人喜欢麻辣,江南人讲究清淡,东北人时兴乱炖,跟嘴巴、跟味蕾没有关系,按阿城的说法,起决定作用的是胃,准确地说,是小肠里的蛋白酶。
阿城说,小的时候,长辈总是告诫不要挑食,其中的道理会影响人一辈子。为什么呢?
“人还未发育成熟的时候,蛋白酶的构成有很多可能性,随着进入小肠的食物的种类,蛋白酶的种类和结构开始逐渐形成以至固定。这也就是例如小时候没有喝过牛奶,大了以后凡喝牛奶就拉稀泻肚。我是从来都拿牛奶当泻药的。亚洲人,例如中国人、日本人、韩国人到了牛奶多的地方,例如美国,绝大多数都出现喝牛奶即泻肚的问题,这是因为亚洲人小时候牛奶喝得少或根本没有得喝,因此缺乏某种蛋白酶。”
明白了吧?挑食的人,拒绝某种食物的理由是吃了受不了。我也有过这种情况,小时候不能吃苦瓜,不能吃香菜,不能吃折耳根(又名鱼腥草),长大后多吃几回,统统习惯了。其实挑嘴的最初原因,是小肠里还没有构成相应的蛋白酶。你吃的食物种类越少,体内的蛋白酶越单一。笼统地说,食物越杂,消化功能越强大。
记忆中,物资紧缺年代,每逢过年,我都会出现两个问题,一个是消化不良,严重时上吐下泻,把好东西糟蹋了;再就是稍微多吃几颗炒花生就上火,四川人叫“生火眼”,早上起床时眼屎粘在一起,眼睛都睁不开。奇怪的是后来物资丰富了,吃啥都不上火。改革开放后,南北饮食大融合,中餐西餐大融合,人们啥都敢吃,蛋白酶也迅速跟进,越来越完整,吃啥都受得了。
阿城说消化不良,影响很大,诸如打嗝放屁还是小事,消化不良可以影响到精神不振,情绪恶劣,思路不畅,怨天尤人。
这么说一下就通了。游子远行,到了异国他乡,往往水土不服;水土不服其实就是消化不良;消化不良就会思乡。所以思乡这个东西,就是思饮食,思饮食的过程,思饮食的气氛。为什么会思这些?因为蛋白酶在作怪。
阿城说的这些,其实就是常识。四川人到了外地,思乡的内容是什么?是回锅肉,是火锅,是肥肠粉。具体到某地,则有可能是叶儿粑,是蛋烘糕,是春卷。——那都是最初的蛋白酶,小时候的味道啊。
如今文化比较时髦,国人张口闭口就是文化自信,却不知道文化是什么。广义的文化包括了人类改造自然和社会过程中所创造的一切,如生产工具、社会制度、观念习俗、价值观念、自然科学和技术等。观念习俗自然包括我们的饮食习惯,而决定饮食习惯的则是被人们完全忽视了的蛋白酶。
阿城说,你如果尽早地接触到不同的文化,你就不太会大惊小怪。不过我总觉得,文化可能也有它的“蛋白酶”,比如母语。
母语首先是汉语,其次是各地方言,再次是方言中的土话,若论亲切程度则相反。例如我,在异国,见了华人是老乡;在国内,见了四川人是老乡;在四川,见了成都人是老乡;在成都,见了金堂人是老乡。金堂以下,还有镇村组。早上在楼下碰到的成都老乡,一说四川话就特别流畅,特别痛快,如此说来,便是母语里的“蛋白酶”起了作用。
那么,要完善蛋白酶的结构,增强消化功能,肠胃也得改革开放,不抵制,不拒绝,什么都敢吃,什么都能吃,越吃越强壮。
这才叫自信。
这才叫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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