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弥漫于我的生活,犹如浸透了盐的空气,她给我饥饿的灵魂,注入对于永恒的偏爱。
波德莱尔(Charles Pierre Baudelaire,1821年4月9日-1867年8月31日),法国十九世纪现代派诗人,象征派诗歌先驱,代表作有《恶之花》等。波德莱尔在欧美诗坛具有重要地位。
恶之花
不懂得使自己的孤独为众人接受的人,也不懂得在碌碌众生中自立。
夜幕降临了。白天艰辛劳苦,疲惫不堪的一个个可怜的心灵,这时也开始安歇下来。他们的思想也染上了一层柔和的色彩和苍茫的昏暗。
英雄就是对任何事都全力以赴,自始至终,心无旁鹜的人。
选摘:
致读者
愚蠢、谬误、罪恶、贪婪,
占据我们的灵魂,折磨我们的肉体,
我们哺育我们那令人愉快的悔恨,
犹如乞丐养活他们的虱子。
我们的罪恶顽固不化,我们的悔恨软弱无力,
我们为自己的忏悔开出昂贵的价钱,
我们欢快地折回泥泞的道路,
以为廉价的眼泪能洗去我们所有的污迹。
在恶的枕头上,撒旦像赫尔墨斯一般,
久久催眠着我们着了魔的头脑,
而我们的意志这高贵的金属,
已被这聪明的炼金术士全部蒸发。
这个魔鬼牵着使我们动来动去的线!
我们迷恋于令人厌恶的事物,
每一天我们都向着地狱下降一步,
穿过恶臭的黑暗也毫不惊恐。
仿佛身无分文的荡子,又吻又咬地
折磨着一个老妓女的乳房,
我们窃取与我们擦肩而过的幽欢,
它被我们狠狠榨挤得像一只干瘪的桔子。
宛如无数紧挨着、挤来挤去的蠕虫,
一群恶魔在我们的大脑里狂欢作乐,
当我们呼吸时,死亡,那看不见的河流,
潜入我们的肺里,发出低沉的哀号。
(宛如无数蠕虫,一群恶魔
麋集在我们的头脑里,挤来挤去,喝得酩酊大醉,
当我们呼吸的时候,死神每每潜入我们的肺,
发出低沉的呻吟,仿佛无形的大河。)
如果强奸、投毒、凶杀、纵火
还没有把它们那可爱的图案,
绣上我们可怜的生活这陈旧的粗布,
那是因为我们的灵魂还不够大胆。
但是,在那些豺狼、那些豹子、那些母猎狗、
那些猿猴、那些蝎子、那些兀鹰、那些毒蛇,
在那些吠着、嚎着、嗥叫着、爬行着的怪物中间,
在我们的罪恶这肮脏的动物园里,
有一个东西更丑陋、更凶恶、更肮脏!
尽管他既不耀武扬威,也不大喊大叫,
他更乐意把尘世视为一片废墟,
然后,一个哈欠,吞下整个世界。
它就是厌倦!它水汪汪的眼中仿佛含着泪水,
当它抽起它的水烟筒,它梦见了断头台。
读者,你认识它,这个挑剔的怪物,
——虚伪的读者,——我的同类,——我的兄弟!
我爱想起那些裸体的时代
我爱想起那些裸体的时代,
在那些时代,福玻斯喜欢给雕像染上金色。
那时,敏捷而强健的男人和女人,
无忧无虑、没有拘束地品尝爱情的兴奋,
当好色的太阳爱抚着他们的耻骨,
他们骄傲于自己高贵身体的健康,
那时,西布莉慷慨地献出她的果实,
并不觉得她的孩子们是个过于沉重的负担;
像从心里涌出无边博爱的一头母狼,
她用自己褐色的乳头喂养着整个宇宙。
男人优雅、壮实、强健,当之无愧地
为那些尊他为王的美女而自豪;
那些毫无瑕疵,毫无疤痕的果实,
它们光滑、结实的肉体,引人咬住亲吻!
今天,当诗人要去想象
这原始的壮景,在那
男人和女人赤裸裸地展露自己的地方,
面对这充满恐怖的黑暗画面,
他感到一股阴寒裹住他的心。
为他们的衣服发愁的怪物!
只配戴上面具的可笑的躯体!
可怜的身体,扭曲、瘦弱、肿胀或松弛,
自幼年时,就被冷酷而平静的实用之神,
包裹在黄铜的襁褓里。
而你们,唉,蜡烛一样苍白的女人,
被“放荡”腐蚀、养活,而你们,处女们,
拖带着母性恶习的遗产,
和生殖力那全部的丑恶。
是的,我们这退化的种族
具有种种古人所不知道的美:
因心灵溃烂而被腐蚀的面容,
而人们也许会说,这是倦怠之美的标志;
但是我们的晚期缪斯的这些发明,
永远也不能阻止那些多病的种族
把深沉而真挚的敬意献给它们的青春,
——神圣的青春,有着平静的面容和坦率的神情,
有着流动的小溪般明亮清澈的双眼,
像蓝天、鸟类和花朵一样
无忧无虑地向万物撒下
它的芬芳、它的歌声和它甜蜜的热情!
旅行(结束篇)
对于一个喜爱地图与版画的孩子,
宇宙等于他巨大的胃口。
啊!灯光下的世界多么辽阔!
回忆眼里的世界多么渺小!
一天早晨,我们出发了,头脑里充满了热情,
心中充满了怨恨和苦涩的欲望,
我们跟着波涛的节奏前行,
在大海的有限里摇晃着我们的无限:
有的人,庆幸逃离了可耻的祖国;
有的人,是逃离了他们可怕的家乡;
还有几个迷恋女人眼睛的占星家,
逃离了有着危险香气的专横的喀耳刻*。
为了不变成畜生,他们沉醉于
空间、阳光和燃烧的天空;
刺人的冰、将人晒成铜色的太阳,
渐渐抹去那些亲吻的印记。
然而,真正的旅行者是那些为了出发
而出发的人;心像气球一样轻,
他们从不逃避自己的命运,
不知道原因,却总是说:走!
他们的欲望有着云的形状,
他们仿佛新兵梦见大炮那样,
梦见多变而陌生的巨大的欢乐,
人的智慧从不知道它们的名字!
II
真可怕!我们模仿着陀螺和圆球,
飞舞着,跳跃着;甚至在我们梦里,
好奇心也折磨着我们,使我们滚来滚去,
犹如一个残忍的天使鞭打着太阳。
奇特的命运,目标移来移去,
哪里都不是,哪里都有可能!
人们从不疲倦地怀着希望,
永远想得到短暂的休息,像个疯子一样!
我们的灵魂是艘三桅帆船,寻找着它的伊卡里亚*;
一个声音在甲板上回荡:“快瞧!”
一个声音在桅楼上叫喊,激动而疯狂:
“爱情……光荣……幸福!”该死!一个暗礁!
瞭望员指点的每一座小岛,
都是命运女神允诺的黄金之乡;
幻想摆下了狂欢宴,
却只找到晨光下的一座暗礁。
啊,迷恋乌有乡的可怜人!
要不要把他戴上镣铐,扔进大海?
这个酒鬼水手,美洲的发现者,
他的蜃景让深渊变得更苦。
那个老流浪者就这样踩过泥泞,
仰着脸,梦想着光辉的天堂;
无论何处,只要有烛光照亮一间小破屋,
他着了魔的眼睛就能看见一座卡普亚城。*
III
令人惊叹的旅行者!在你们大海一般
深沉的眼中,我们读到了多么高贵的故事!
给我们看看那装着丰富回忆的珠宝盒,
那些星星和大气做成的绝妙首饰。
我们想要展开没有船也没有帆的旅行!
让我们牢房里的厌倦化为愉快,
让你们那以地平线作框的记忆,
穿过我们帆布般绷紧的精神。
说,你们看到了什么?
IV
“我们看见了星星
与波涛;我们还看见了沙滩;
尽管有许多打击和意外的灾难,
我们还是常常会感到无聊,像这儿一样。
紫色大海上的太阳的荣光,
那些落日下的城市的荣光,
在我们心中点燃一种骚动的激情,
我们想跳入那迷人倒影里的天空。
最富有的城市,最壮观的风景,
也不曾有过偶合的云朵
那种神秘的魅力,
而欲望又总让我们变得不安!
——享乐给欲望增添了力量,
欲望,以快乐为肥料的老树呀,
当你的树皮变得又粗又硬,
你的树枝就想和太阳靠得更近!
比柏树更有活力的大树,你是否
还会长高?——不管怎样,我们已经精心地
为你贪多的画册收集了一些草图,
把远来的一切都看得很美的兄弟呀!
我们曾膜拜过长着象鼻子的偶像;
镶满闪光珠宝的王座;
膜拜过精致的宫殿,它们犹如浮华仙境,
对你们的银行家来说,是个会令人破产的梦;
我们膜拜过令人眼花缭乱的服饰;
膜拜过牙齿和指甲都染了色的女人、
被蛇爱抚着的灵巧的江湖艺人。”
V
还有,还有什么?
VI
“哦,幼稚的头脑!
不要忘记那件最重要的事情,
从命运之梯的高处直到底部,
无须去寻找,我们到处都能看到
不灭的罪孽那可恶的景象:
女人,这低贱的奴隶,傲慢而愚蠢,
自大却不发笑,自恋却不厌倦;
男人,贪吃的暴君,淫荡,冷酷,贪婪,
奴隶的奴隶,阴沟的阴沟;
快乐的刽子手,哭泣的殉道者;
用鲜血来增色添香的节日;
使独裁者变得虚弱的权力的毒药,
热爱令人愚昧之鞭的民众;
好几种宗教,和我们的一样,
都攀上了天堂;那位圣徒
像个爱挑剔的人躺在羽毛床上,
在钉子和鬃毛里寻找快感;
饶舌的人类,陶醉于自己的天赋,
如今仍和从前一样疯狂,
在垂死的狂怒里向着上帝叫喊:
“啊,我的同类,我的主人,我诅咒你!”
不那么愚蠢的,大胆的,“痴狂”的情人,
避开那被命运圈禁的羊群,
躲进了无边的鸦片!
——这就是关于整个地球的永恒公报。”
VII
从旅行中得到的苦涩的知识!
那个世界,单调而渺小,今天,
昨天,明天,永远,只让我们看见自己的形象:
厌倦的沙漠中,一块恐怖的绿洲!
应该离开?还是留下?如果你能留,就留下,
如果必须,那就离开。有人跑掉,有人龟缩起来,
为了骗开那警觉而致命的敌人,
时间!还有人,唉!在不停息地奔波,
犹如流浪的犹太人,犹如那些使徒,
无论是车还是船,都不能使他们
逃脱这无耻的角斗士;有的人
从不离乡背井,却懂得将它杀死之术。
最后,当它把脚踩在我们脊背上,
我们还能憧憬着喊道:“向前!”
犹如往日我们出发去中国,
我们的眼睛凝望着公海,头发飘在风中,
我们要乘舟驶向着黑暗的大海,
带着一个年轻旅人的喜悦之心。
你是否听见那迷人而忧郁的声音
在唱:“从这儿走,你这想吃
忘忧香果的人!你在这儿可以采到
你内心渴求的神奇的果实;
来吧,请陶醉于这奇异的甜味,
在这永无止境的午后!”
从那熟悉的声调,我们猜出了那个幽灵;
我们的皮特拉斯在那边向我们张着双手。
“唤醒你的心,游向你的厄勒克特拉!”*
说这话的人,从前我们曾吻过她的膝盖。
Vill
啊,死神,老船长;时间到了!让我们起锚!
这个地方让我们厌倦,啊,死神!起航!
尽管天空与大海黑得像墨水一样,
我们这为你所洞察的心却充满了光芒!
请倒出你的毒药,让我们振作起来!
火焰烧着我们的头脑,我们想
跳进那深渊深处,地狱或是天堂,又有什么要紧?
跳到那未知的深处,去寻找新的事物!”
*喀耳刻:希腊神化中的女仙,太阳神和海神女儿珀耳塞所生的孩子,住在埃埃厄海岛,是国王埃厄忒斯的妹妹,有魔法,可以把人变成动物。奥德修斯航海至此时,喀耳刻在请他的同伴们享用的糕点里搀进了一些魔药。吃了这种糕点的人,就会神志迷乱,忘记他们的故乡,并变成动物。奥德修斯的同伴们刚咬了一口,就变成了全身长毛的公猪,并发出了猪叫声。然后喀耳刻把他们赶进了猪圈,扔给他们一些僵硬的橡实和野果。最后,神衹的使者赫耳墨斯,送给奥德修斯一株开着白花的黑根草,破解了喀耳刻的魔法,解救了自己的同伴。
*伊卡里亚:爱琴海中希腊岛名,希腊神话中,代达罗斯之子伊卡洛斯,用一双靠蜜蜡粘合的翅膀飞到空中,由于离太阳太近,蜜蜡融化后,伊卡洛斯坠入海中。因此,附近的岛被取名伊卡里。
*卡普亚:意大利古城,喻指温柔乡。汉尼拔的军队在此曾因贪污享乐而丧失斗志,“罗马的武器所不能征服的战士,却被卡布亚平原吞灭了”。
*皮特拉斯:希腊神话中,俄瑞斯忒斯的挚友。当阿伽门农被妻子克吕泰谟涅斯特拉杀死后,他的儿子俄瑞斯忒斯,被姐姐厄勒克特拉从母亲手中救出,藏在阿伽门农家族老友史特洛菲士家中,直到他成年。皮特拉斯是史特洛菲士之子,他和俄瑞斯忒斯两人异常相爱,后来帮助俄瑞斯忒斯复仇。
**厄勒克特拉:俄瑞斯忒斯的姐姐,俄瑞斯忒斯做了国王后,她嫁给了皮特拉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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