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网首页小说家文艺调频
谁在对谁盯梢(小说)

谁在对谁盯梢(小说)

作者: 独行的老雕虫 | 来源:发表于2017-04-18 13:04 被阅读19次

谁在对谁盯梢

(一)

报社副刊编辑梅桂柳一到下班时间,急忙收拾好桌上散乱的稿件,就要往家里赶。

编辑部李主任好像在等着他似的,低声道:“老梅,晚上一块吃饭吧?”

李主任是老梅大学校友,比老梅低了几届,所以对老梅很客气,很尊重,一有应酬,总爱叫上老梅。

老梅道:“再不回去,你嫂子要找事了!”

李主任道:“看你把嫂子说的!嫂子温柔娴淑,通情达理,典型的知识女性,怎么会那样?”老梅不想多说,敷衍道:“更年期,更年期。”

老梅奔出去,推出自行车,就往家里赶。自从儿子到省实验中学念书,老梅和妻子王莺曾经有一段时间彼此特别依恋对方,儿子在家,整天跟他吵吵嚷嚷,操不完的心,可一旦出了远门,他和王莺仿佛一下子被淘空了五服六脏,人都变得轻飘飘,空落落的。尽管二人才都刚刚四十出头,已经开始体验“老两口”的感觉了,他们彼此心里特别需要对方,只有亲眼看着对方在自己面前,那种轻飘飘空落落的感受才会减轻。其实,他们只是需要对方自己在身边,老梅自己坐在书房,只要听见客厅里有电视的声音,只要听到卫生间有放水洗衣服的声响,他就踏实。如果一会没有动静,他就跑出书房去找,结果发现王莺不是趴在沙发上看书,就是在阳台上练健美操。他也踏实。

王莺也是如此,一会跑到书房检查他又吸了几根烟,一会看两眼他在电脑上写的文字,有时甚至在书房溜一圈,又心满意足地忙自己的事情了。老梅喜欢老两口这种淡然而又彼此依恋的的日子。但这段时间,他却觉得王莺跟自己有了些隔膜,他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的应酬本来就很多,因为编副刊,接触的都是些文人,当然,有男的有女的,有年轻漂亮的,有风骚妩媚的。

从前,他跟这些人打交道,喝酒,开会,游玩,每次回来,不管多晚,即便深更半夜,她也会责备几句,老梅常常一五一十地给她讲哪个疯女人喝醉酒怎么出洋相,哪个疯女人老是想跟自己粘粘糊糊,王莺咯咯笑着,挖苦他,有本事你领走啊!

可是近段时间,他回来晚了,喝多了,东倒西歪的进家,王莺照样给他倒水洗脸,但总是闷声不语,他清醒过来,再跟王莺谈那些“疯女人”,她没了咯咯的笑声,变成了嘿嘿的冷笑。甚至业余时间,两个人都呆在家里,王莺似乎也不到他的书房走动了。

而且,让老梅不解的是,他们的生活中出现了太多太多的巧合。

比如,在上班期间,王莺会突然出现在他的办公室,出现的理由很合理,但又很滑稽:她代表单位探视一个老干部,老干部偶然翻阅过老梅的报纸,记得健康栏目上一个老中医介绍过一个偏方,专治他的老年病,但报纸找不到了,要王莺帮他来报社寻找。

老梅知道,王莺只是市档案局一个普通干事,“代表单位”的机会并不常见。而且王莺对老干部什么病症似乎说不清楚。

再比如,每当晚上出门应酬,哪怕很晚回来,他一钻出出租车,常常碰上“正巧”散步回来的王莺,她常常看似漫不经心地向车厢里瞄来瞄去。

老梅有些害怕,有些郁闷,但他常常宽慰自己:这说明王莺在乎自己,关心自己。

但宽慰归宽慰,老梅还是常常反思,到底是谁出了问题呢?自己虽然出过两本诗集,在这座城市也算名人,见过许多投怀送抱的场面,可从没有见异思迁,从没有想过背弃王莺,另寻新欢的打算。

不只是因为他们曾经彼此搀扶着走过那么长的一段路途,也不只是因为他们有了一个快要成年的儿子,他格外珍惜他们那种平淡从容却很厚重的感情。

编辑部李主任曾经在一次文艺座谈会上,感叹当今文学创作的模式化倾向:凡是描写男人背弃发妻另寻新欢的,大都把女方写成身材肥胖,相貌丑陋,没有文化,缺乏教养的样子。于是,很自然,生理上缺乏吸引,感情上陷入饥荒。其实,很多男人的妻子档次很高,品位很高,他们另寻新欢,根本没有抛弃发妻的打算,根本不想抛弃自己的家庭。这不是道德问题,这只是生理需求,或者说是男人的本性。即便是山珍海味,吃上十年,他也想过过吃糠咽菜的日子;即便是一树梨花压海棠,看上十年,他也想看看虫子啃过的叶子;即便是一泓清泉,让他守上十年,他也想看看别人的枯井干得冒烟的样子……轰轰烈烈的男人如是,庸庸碌碌的男人也如是。心灵有需求,生活才会有滋味。男人其实象是树上的猴子,自己守着一颗挂满果子的大树,可是喜欢跳到别人的树上偷摘人家的果子,一旦得手,不仅尝到了新鲜,又多占了别人的,有一种成功的快感。

他感叹当下没有哪一个作者能写出男人的真实的精神世界。他的高论一出,很多女作者嘴撇得象是舌尖上裹着一瓣虫咬的橘子。老梅当时窃笑,这个小李呀,这不明摆着向大家剖白自己的心迹吗?

可是,此时,老梅反思自己,却觉得又象是说他老梅。有时,有些热热得靠在他身旁让他改稿子的美眉啊靓女啊,将鼓鼓的胸脯停靠他的胳膊上小憩,他虽然竭力目不斜视,但却咽不完嘴中的酸水;有时,跟王莺亲热,抓住她的薄薄的两团,常常感觉像是抓两张烙饼,没有人家的饱,没有人家的圆。

回想起自己的这些念头,老梅大吃了一惊:自己不就是小李说的那只猴子?唯一的差别,就是他这只猴子还没有跳到别人的树上。可自己心理上不是一直有跳过去的渴望?

只是,他不敢跳,理智告诉他,不能跳!他得对得起王莺。

虽然没跳过去,但心里却想跳,这是不是对王莺的“心叛”?“心叛”之后,是不是激情减退,热度降低?是不是王莺已经有所察觉,而自己并不在意?

如果真是这样,岂不深深地伤害了自尊而敏感的王莺?怪不得古人要造出“诛心”这个词,因为“心叛”为害同样巨大。

想明白了,老梅轻松了一些,他要立即赶回去,开始对自己“诛心”。

(二)

老梅在家里,几乎竭力讨好王莺。帮她做饭,帮她拖地,甚至她刚刚从洗衣机中捞出衣服,老梅已经拿来衣服撑子站在她身后。但王莺脸色始终不肯放松。

老梅更觉得问题严重,他记得有人说过,女人的心灵就像瓷器,原本柔润光滑,可一旦被打碎,只是一地碎片,永远无法复原,即便勉强粘贴起来,也会永存着一道道清晰的伤痕。但老梅下决心要把王莺心头的坚冰融化。

他不仅帮王莺做家务,其他的业余时间坚决足不出户。坚决拒绝跟任何人来往应酬。可刚过几天,老梅一个在县城工作的同学要结婚,当然是二婚。发来了大红的帖子。老梅必须去,不是因为这个同学是个银行的头头,现在有钱,而是因为,老梅读大学的时候,家里穷,这个同学早几年在银行上班,他当时钱不多,却经常借钱给老梅。

老梅郑重向王莺请假。王莺道:“这个人不是该抱孙子了吗?又结什么婚?”

老梅底气很不足:“二婚。”

“又是在外面勾搭个骚货,回头甩了老婆?”

“可能。”

“不是什么好东西!”

老梅去了县城。县城是自己的老家,老同学更多。从中午喝到两点,大家没怎么尽兴。一个当局长的同学又把大家带到另一处酒店,点好酒菜,砰砰喳喳,大家又开始干起来。老梅心里有事,不怎么放得开,但怎抵他人多酒急,三杯两盏淡酒,已难将息。

虽然已经双眼迷离,神志含混,但却清晰地记得一件事:我要回家。

那个当局长的同学道,必须坚持到最后。要回去,他派车,不想回去,他安排到县城最好的宾馆。住宿费他出,其他特殊服务自理。

老梅将天旋地转的脑袋紧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听他们划拳争吵叫骂,面前仿佛一群因发情而互相争斗的猴子,歇斯底里,赤赤裸裸地宣泄着本性。老同学聚会向来如此,因为大家知根知底,谁都知道谁旮旮旯旯里的秘密,所以向来不需要掩饰。再加上酒精的刺激,人人几近疯狂。荷尔蒙的刺激让人亢奋,酒精也照样让人亢奋,要不,有人说,酒为色媒,好多人就是在酒精的刺激下乱性,乱性又得到更大的刺激,于是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房间里的灯亮了,街上的路灯也亮了。老梅有对自己喊道:“我要回家!”

没人理会他,他摇摇晃晃站起来。大家竟然立即停止吵闹。几乎异口同声:“你要干什么?”

“找卫生间。”

大家命令一个低几届的同学“押送”他去。从卫生间出来,老梅要走,但面对着老梅瞬间编出的几百个理由和借口,那小同学微微地笑着,牢牢地攥住他的胳臂,执著地往房间里拉。老梅只剩下唯一一个借口,但他无法确定能不能让他放手。

“我有个女同学——给你说白了,相好的,好久没见了!”

攥着他的手有些松动:“二奶吗?”

“就算是吧。”

“要不要我陪你?”

“这种事你也陪?”

那小同学扶他下去,把自己的自行车钥匙地给他:“别让他老公逮着。”

老梅骑上自行车,像踩上了一朵祥云,飘飘呼呼,晃晃悠悠,吱的一声,好像钻进了黑夜的怀里……

老梅一边飘一边想,如今的世道,什么理由都行不通,但只要是偷情,人人都大开方便之门,人人都心照不宣,做这种事,仿佛是做一件神秘高尚的事业,似乎常能获得别人的敬仰。要不,人们把“小二”称作二奶,只有关系特别不错的人,才把别人的“小二”称作二嫂。从“嫂”到“奶”,隔了两辈人呢!

老梅没有二奶,只有大奶,他要回家,他不想让王莺猜疑他。

县城距离他住的城市只有四十里,按一般速度,一个小时足够了。他飘了大概半个小时,按常理,应该看到城市的灯火了,尤其是电信大楼楼顶那座高耸入云的灯塔,在夜晚,几十里地都能看到。但他看不到,不仅没有灯塔,路面也越来越窄,路灯也想得了夜盲。

他心里有些恐慌:不对呀!县城跟他住的城市之间,只有一条可以并行十辆卡车的大国道,没有窄窄的小路啊!自己走错了?怎么会呢,这条路走过几十年,闭上眼睛也不会出错啊!

扑通,他从云朵上跌下来,整个肩膀实施地砸在地上,他眼前原本有几颗金星,此刻满地金光灿烂。地上有个大坑,他摔倒了。

过了很久,他挣扎着爬起来,见前面黑黢黢的一大团,是个村庄。

他确信自己走错了方向。

老梅脑袋一阵轰响。

(三)

今天是十二月二十号。

是王莺的生日。老梅去县城参加婚礼,王莺没理由阻拦他,但只是想提醒他,晚上别回来晚了,她想弄几个菜,两个人热闹热闹。但她已经有了心结,她不想说出来。而且,她觉得这正好是考验老梅的机会。她倒要看看,老梅心里到底还有没有她。

其实,她并没有抓到老梅什么把柄。前一段时间,她浏览网上新闻,漫不经心地打开了一个网页,一个刺目的标题映入眼帘:男人出轨的九种表现。

她起初并不在意,觉得出轨的事距老梅很远,但她越看越觉得就是照着老梅说的:经常以应酬多为借口,很晚才回家;一回家就钻进书房,不愿说话;脑袋一接触枕头,立即呼呼大睡……她几乎不敢看下去了,难道老梅有了外遇?

她一有这样的想法,就越觉得老梅越象,甚至老梅平时司空见惯的举止,她也觉得有太多可疑的成分。

她觉得心痛。但她不会大喊大叫,也不会摔板凳砸椅子,甚至觉得说出来让别人知道,都是自己无法忍受的耻辱,她只会把一切深深地埋在心底。她觉得自己是一块硬玉,可以被碾碎,但不能被玷污,不能被压弯。她曾做过最坏的设想:一旦抓住老梅的什么把柄,她只会面带微笑轻轻走进他,左脸右脸各一记耳光,绝对不会多打一个,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餐巾纸,轻轻擦拭自己的掌心,再把揉皱的餐巾纸捏成几枝白色的花朵,缓缓抛落到地板上,然后,昂首挺胸,从老梅眼前走过,消失在门口,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从此,在所有熟识她的人面前消失……

有时,她也会笑自己:是不是真的到了更年期,开始变得脆弱敏感而多疑?其实,老梅还跟平时一样,并没有任何不检点之处?

老梅是个诗人,诗人应该浪漫,浪漫的人应该多情,多情的人必然处处留情。所以很多诗人,包括大诗人小诗人,甚至假冒诗人,都会惹出很多风流韵事。王莺自己不太懂诗,但她读老梅写诗,老梅的诗一点不浪漫,凝重,苦涩,仿佛背负了很多人的苦难。老梅的人也不浪漫,他内敛,深沉,看重自己的职责和操守,他写文章揭露一项牵扯进很多官员的腐败工程,有官员通过报社领导,问他还愿不愿在这座城市混下去,他竟然热泪盈眶地给领导回话:中国这么大,我沿街乞讨也不会饿死吧!报社提拔他当主编,被上层压住不批,有人提醒他,送十万八万通通关节,立即可以批下来。他回答人家,谁送给他老梅二十万,他也不愿意去送礼。

她王莺怎么能相信,这个柔弱内敛却刚性十足,沉默迂腐却信念坚定的老梅,会在他身上发生令人不齿的事情。

王莺越想越觉得心情开朗,从中午就开始洗洗刷刷,准备晚上的小型“宴会”。

冬天的下午特别短。五点钟刚过,暮色就像一盆清水中掉进了一滴墨汁,东一道西一道的黑线扯着粗重的尾巴四处飘散。

王莺越来越着急:中午去参加婚宴,怎么这么晚还不回来?谁会喝次酒喝上几个小时?已经不年轻了,已经奔五的人了,还这么毫无节制?她越想越生气,不由得又联想起这段时间以来他的表现,她本已快要消散的猜疑,此时又更强烈的出现了。

她想给他打电话。她看过网上的文章:偷情中的男女可以通过打电话来辨别。第一,很久才接电话,因为某种行为无法立即结束。第二:说话声音漂浮无力,因为受了惊吓,而且体力劳动消耗很大。第三:背景声音特殊。因为宾馆常常处在繁闹的街道。

她刚拨了几个数字,立即就关上了手机。她觉得这样做很下作,伤害自己的尊严。更主要的是,她觉得自己纯洁的眼睛,不能被误会玷污。

她大脑一片空白,周身冰冷,两只手不住地颤抖。她费力拽动两脚,移到沙发前,像瘫了一样,倒在沙发上。

快八点了。她清醒了。她觉得自己是一块硬玉,可以被碾碎,但不能被玷污,不能被压弯。她想起了曾做过最坏的设想:左脸右脸各一记耳光,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餐巾纸,轻轻擦拭自己的掌心,再把揉皱的餐巾纸捏成几枝白色的花朵,缓缓抛落到地板上,然后,昂首挺胸,从老梅眼前走过……

她因清醒而变得刚强,因刚强而变得从容不迫。她拿起手机,拨通了老梅另一个在县城工作的同学的电话。

那人道:老梅早走了。

王莺继续拨第二个人的电话,那人嘿嘿奸笑两声:老梅啊,刚才一个女的开车过来接他走了,那女的不是你王莺吗?

旁边又一个大声喊:嫂子,老梅回去你不要让他跪搓板……

王莺愤怒地扔掉手机:渣滓!流氓!

刚才的刚强转瞬即逝,她一下子整个变得虚虚飘飘。她拉开门,走了出去,觉得自己像一缕淡烟,倏然弥漫在灯火阑珊的街道上……

(四)

几朵凉凉的白花飘到老梅脸上,像是两缕含泪的睫毛掠过他的耳际。

过很久,老梅才意识到,下雪了。

他仍然找不到方向,找不到回家的路。他想找人询问,可是,冬天的夜晚,哪有的行人?

这个时候,才突然想起应该给王莺打电话。这么晚了,自己还没回去,王莺该急成什么样子?

他连忙去掏手机,口袋却空空如也。他立即刹着自行车,想仔细在身上查找,可由于刹车过猛,自行车巨大的惯性无处释放,仿佛突然被捆住了手脚的野兽,咯咯吱吱,左冲右突。他还没有机会去驯服它,那钢铁野兽突然变得异常乖顺,仿佛顷刻变成了一只大鸟,安闲地鼓起双翅,驮着老梅飘飞起来。老梅还在品味这种飘飞的感觉,就听到通的一声巨响,自己砸到了一张软软的床垫子一样的物体上。无数条冰凉的虫子呐喊着,欢呼着,钻进了他的耳朵,裤管,甚至袜子里面。紧接着,背后仿佛有人伸出了无数只强劲有力的大手,拦腰抱住他,把他按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水晶世界。

老梅跌入了河中。

完了。想不到我老梅会葬身这里,而且是夜深人静,无人知晓。也罢,人死,只是早晚的事。活着,确实太累,歇歇就歇歇吧!但只是……他突然想起了儿子,想起了王莺。

他凶猛地挣扎起来,竟然轻易挣脱了拦腰抱着他的那些手,他精神大振,不顾一切要挺起身子,向战士冲锋一样,向黑黢黢的堤岸发起冲刺。

堤岸并不陡峭,虽然湍急的河水仍在执拗地揪住他的裤脚不放,但什么东西都阻挡不住老梅对堤岸的渴望,他想久别母亲的孩子,一头扑向堤岸的怀抱。

冲上了堤岸,他仿佛仍然害怕河水中会伸出几只大手再将他拖进去,就发足狂奔,直到把河水低低的呜咽远远甩开,才蹲下来直喘粗气。

王莺在街道上忙无目的的转悠。她想看看时间,手机却不在口袋,她想起自己刚才扔沙发上了。

她不想回家。但冬天的夜晚,街道上冷冷清清,偶尔有一两个行人,不是摇摇晃晃骂骂咧咧的醉汉,就是两手插在衣袋里,看似悠闲地四处窥视的夜行人。她有些紧张,匆忙往家的方向赶。到了楼下,她想楼上瞥了一眼,看到自己家的窗户一片漆黑,她心里也变得漆黑了。

斜对面有一座茶楼,茶楼里飘出了柔和的曲子,怀旧,忧郁,苍凉,里面隐隐约约有身影晃动,她信步走了过去。

二十多年前,这里还是一片树林。她和老梅刚刚相识,每到夜晚,两人坐在树下的石凳上,偷偷的紧握着对方的手,手心里沁出了一窝子汗水。老梅很怀念那片树林,曾经拉着她去茶楼门外转悠,服务小姐拉开玻璃门,向他们绽放灿烂的笑脸,甜蜜地请他们进来,他却落荒而逃。

想到这里,王莺心窝子里溢满了感伤。

她信步走过去,仍然有一张灿烂的笑脸向她绽放。她找了个临玻璃墙的座位,又向对面的楼上瞟了一眼,整座楼象是一座沉默灰暗的山。

老梅不敢去河里打捞自行车。但不甘心,痴痴地望着河水发呆。突然,河水启发了他:在他居住的城市跟县城之间,只有一条河,河上只有一座几十米高的大桥。顺着堤岸走,就能找到桥,找到大桥,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步行越来越吃力,象是在爬山。这一带没有山啊?老梅又恐慌起来。他狠狠地擂自己的脑袋,费力地思索着。

突然,头顶上传来了大卡车的粗野刺耳的轰鸣,他急忙抬头望去,看到卡车的车灯像两把巨剑,霸道地刺进黑夜厚厚的肚子。老梅顿时热泪盈眶,自己就在大桥下面。由于大桥很高,从桥下的堤岸上桥,有一个巨大的坡度,所以才有爬山一样的感觉。

老梅欢呼着,雀跃着,奔上了大桥。大桥距城市五六里地,三千米的冲刺,二十分钟到家。

王莺刚刚坐下,一男一女从旁边的座位上站起来。女的似乎抽噎着,低着头向外冲,男的试图拉住她,但肥胖的小手似乎没有缚鸡之力,硬生生地让女孩从她掌下逃走。

那人结了账,并不急着去追赶,两眼轱轱碌碌地向王莺瞟来。

王莺有种受辱的感觉。可不便发作,这么晚,一个单身女人,独坐茶楼,这本身就容易让人猜疑。她只好低下头,避开那人粘腻腻的眼光。

那人见王莺似乎害羞的样子,晃动圆滚滚的身子,像个刚充满气体的皮球,竟然径直向她弹射过来,落到到了她对面,卑笑着道:“小姐,要不要聊聊?”

王莺脱口道:“我的年纪该叫大妈了!”

那人象是得到了奖赏似地道:“大妈有意思!有意思!”

这是一个五十左右的男人,脸上堆满赘肉,油腻腻的,但却是酱黑的底色。两手各套一只亮晶晶的钻戒。王莺马上就感觉到,这是一个从前干过苦力,如今暴富的土财主。即便脸上贴满黄金,也掩藏不了骨子里面的俗气。她有些恶心,只想把杯里滚烫的茶水泼到土财主的脸上,把那酱黑的赘肉汤成殷红。

老梅湿漉漉地回到家里,突然觉得变成了融化得只剩一个木棍的冰淇淋,哧溜,瘫倒在地板上。平时,他无论回来多挽,即便轻手轻脚地打开门,王莺也会从床上爬起来,帮他倒水洗脚,帮他脱衣入睡。有时忍无可忍,不愿意管他,也会叫一声“你还知道回家啊”。今天是怎么了?怎么没有动静?

他连忙爬起来,奔进卧室,伸手去床上乱摸,被窝里空荡荡的。他惊出一身冷汗,打开卧室里的灯,细细寻找,还是没有。把厕所里阳台上厨房里书房里伸着储藏室里的灯都打开,还是不见她的影子。

已经融化的冰淇淋立即冻成了硬邦邦的冰棍。

他来不及换掉湿漉漉的衣服,拉开门向楼下奔去。

他一眼就看到对面的茶楼还一片灯火。还有几个身影立在门外的暗影里。

老梅觉得这几个人当中一定有王莺,急忙冲了过去。一个女人的声音:“他就在靠玻璃墙的的位置,他勾搭的女人就那个穿黑毛衣的,坐在他对面。你们过去,把那个女的给破相了!把那个没良心的好好修理一顿!”

有两个身影扔掉烟头,从黑影中走出来。是两个穿夹克的年轻人。

老梅万分沮丧,没有王莺。只是一个对有外遇的丈夫雇凶报复的发疯的妻子。他没有心情看热闹,一心只想找王莺,但还是瞄了一眼玻璃墙。

隔着玻璃墙,老梅看到了王莺,她就坐在临玻璃墙的座位上。她的对面,有一个陌生的男人。她穿着一件黑色的毛衣。

他不顾一切,疯狂地冲了进去。一个穿夹克的青年已经将那胖子按倒在地,另一个抄着短刀直刺王莺。

“王莺,快跑!”老梅一边大喊,一边扑向抄短刀的青年。那人突遭惊吓,愣愣地立在地上。王莺趁机夺路而逃。

那人醒了过来,挥刀直刺王莺的后背,老梅闪身挡过去,只觉得一缕冰冷的寒气倏地钻进了他的肚子……(五)

半个月后,老梅出院了。

他觉得首先要做的事,就是给王莺好好谈谈了。他明白了,为什么这一段时间王莺对他为什么这么反常。原来她有了别的男人。不是亲眼所见,老梅怎么也无法相信。被世上最亲近最信任的人欺骗,他椎心痛苦,简直痛不欲生。但生活还得继续,既然心里另有所属,他不会难为她,就让她去吧。也许,跟着别人,她会过得更好。自己毕竟只是一个清贫得有些寒酸的文人。

坐在客厅里,面对着王莺,他却不知该怎么说。两人默默相对很久,倒是王莺开了口:“咱们分开吧。”

“好。”

“你刚刚出院,我不该这样对你。但我一想起我们在一起二十多年,你却不信任我,一直盯我的稍,我害怕……”

“我盯你的稍?”

“没有吗?那你为什么知道我在茶楼?为什么关键的时候能够出现?你难道不是一直躲在暗处,想窥视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行径吗?”

老梅想起了那天晚上自己跌进去的那条河,冰冷的河水又开始从周身滑过,如果一直躺在那里,该有多好!

相关文章

  • 谁在对谁盯梢(小说)

    谁在对谁盯梢 (一) 报社副刊编辑梅桂柳一到下班时间,急忙收拾好桌上散乱的稿件,就要往家里赶。 编辑部李主任好像在...

  • 盯梢

    盯梢(小小说) 文\刘艳珍 下班了,孙丽红走出公司大楼,见闺蜜桂雪在门口正等她。要是往常见到桂雪,丽红会笑逐颜开,...

  • 盯梢

    天气渐热,各种蛇鼠虫蚁开始滋生,看着院子里越来越多的蜘蛛网和房间里时不时飞进来的各色小虫,就知道又该杀虫了。 自从...

  • 已被盯梢

    第二天,医院来了一批很神秘的人物。 他们个个表情严肃、身高体壮的,还穿着黑色西装,耳带小型耳塞,腰部不经意间,还显...

  • “特务”盯梢

    下午送憨娃去步行街学街舞,河堤上迎面遇到送完娃上学返回的好友露。她不赶时间,就和我们一起去步行街。紧赶慢赶...

  • 希望

    日落时,谁在为天边的那抹红感慨? 否则夕阳怎会将影子拉的那么长,那是你对谁的思念呢? 日出时,又是谁在为天际的那缕...

  • 时光未老,真情不待

    一个人的时候, 谁对谁放不下, 谁在对谁牵挂? 这世界那么大, 叹一曲痴情傻。 不同曲风的情歌太多, 是不是唱了你...

  • 唯一的奶茶

    听是谁在唱歌,还是你心里的盼望;听是谁在唱歌,是我对谁呼唤。原来所有情节仔细回想都是种呼唤,感动过的故事看过的书经...

  • 唤醒教育一一儿童情感账户

    做父母的会经常听到孩子说和这个亲,与那个不亲。这说明什么问题呢,就是谁在情感账户里情感存额多,孩子就对谁亲,谁在情...

  • 京东与阿里的往事,谁在针对谁?

    刚刚过去的618大战,京东和阿里火药味十足、擦枪走火,上公告,发微博,下会场,逼迫商家进行着二选一的抉择。这场京东...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谁在对谁盯梢(小说)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qamfzt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