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娘多舛的一生

街角转弯处，一字排开四个垃圾桶，秀娘在垃圾桶里翻找着可以回收的废品，嘴里自言自语，念念叨叨听不清说些什么。待我走近和她打招呼，她会拿袖子擦一把脸亲热地回应：娃儿，回来了。遇到她拿不完的废品就顺便捎上一些。

秀娘有七十多岁了，沧桑的容颜遮挡不住曾经精致的五官，那是一张何等俊秀的脸庞，年少时的我那时认为，有福气的女人都该长着类似秀娘一样的容颜。

那曾经是一张羡煞众人，幸福如花的脸。

秀娘多舛的一生

秀娘家和我家是前后邻居，我和她女儿同岁，同校，同班，是最好的伙伴。她们家是四个儿子，一个女孩儿，我们家正好相反，四个女儿，一个儿子。

秀娘的丈夫王伯伯七十年代末是市里的统战部长，文革结束后主抓知识分子落实政策，恢复职务的工作。官大权重的王伯伯一点没有官架子，特别是对待秀娘那简直到了宠爱的地步。每天早上，王伯伯总是把做好的两个荷包蛋端到床前，这是秀娘早餐前的加餐。待早餐做好后，再轻唤秀娘起床，秀娘起床后，牙刷已挤好了牙膏，洗脸水已打好，遇到天冷，洗脸水水温不够，常听到秀娘嗔怪的声音。

八点的时候，秀娘和王伯推着擦得锃亮的自行车一道去上班。四十来岁的秀娘齐耳的短发黑黝黝，顺溜溜，标准的鸭蛋脸端庄温婉，笑起来眼角细细的鱼尾纹反倒衬出保养不错的润泽皮肤。衣服笔挺平整，小跟牛皮鞋明亮如新。整个打扮得体讲究，一看就是个官太太。

每逢过年，秀娘家客人络绎不绝，来客送什么的都有，羊肉，牛肉，猪肉，鸡，鸭，鱼，还有一些个野味。一间屋子挂得象屠宰场。我总抱怨父亲我家过年太寒碜，就那么一块肥猪肉。父亲总说，我们是小老百姓，王伯是个大官，普通人怎能和当官的比？

秀娘两个大儿子在外地，家里的三儿子，模样英俊又非常孝顺，每餐的第一碗饭必定是先端给母亲，每晚给母亲端洗脚水，全家的衣服也是他洗，对秀娘百依百顺。完全象一个乖巧的女儿。我几乎没见过秀娘做过什么家务。夏季，她躺在竹椅上，拿着蒲扇在院子里的树荫下乘凉，冬天除了上班几乎都在被窝里度过。母亲常羡慕秀娘的命怎么那么好，丈夫体贴，儿子孝敬，前世做了什么好事，修得今生这般好福气。

秀娘就这样在别人的羡慕声中，在夫疼子孝的安适中过着幸福的日子。全然不知生活将要来一次大逆转，上帝即将收回对她的所有眷顾。

时间到了1985年冬。下了班的王伯依旧戴上围裙去厨房做饭，秀娘照例进了被窝。三儿子下班把自行车推到院子里，放下包就跑到厨房帮父亲做饭，一进厨房，父亲躺在地上，手里还拿着勺子，早已没了气息……

王伯走了，没有任何预知，没留只言片语。秀娘那阵子精神恍惚，皮肤暗淡，精、气、神好象被抽离了身体，整个人象泄气的皮球，一下软了下来。

好象从那天起，我再没听到秀娘那娇滴滴的声音……

时间是修补伤痛的最好良药，两年后，秀娘渐渐适应了没有王伯的日子，只是再没了以前韵致和神采。秀娘开始做饭，做家务，所有女人会做的，秀娘都学着做，三儿子更加孝顺母亲，二十出头的小伙多了同龄人少有的担当和责任心，变得成熟老练。日子也就这么平静的过着。

又过了两年，秀娘的三儿子结了婚，媳妇漂亮如花，小两口你侬我侬，恩恩爱爱。婚后一年，一对双胞胎儿子出生，秀娘的脸上也逐渐有了笑容……

时间象河水匆匆地流，日子随花开花落慢慢的过。两个可爱的孙子要上幼儿园了，秀娘每天推着小三轮载着小哥俩高高兴兴，来来回回。

如果日子就这么平静的过，秀娘的晚年也算安稳，幸福。可命运就不放过这个美丽的女人，厄运再次向这个家庭伸出了魔爪。

秀娘多舛的一生

秀娘的三儿子被查出骨癌晚期，拿到检查结果的那天，秀娘和儿子在家里相拥哭得肝肠寸断。秀娘后来跑到院子里跪在地上，指问苍天：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么惩罚我，你带走了我的丈夫，现在又要折磨我的儿子，我坏了什么良心，做了什么错事，你要这么对我……

几个月后，三儿子截了一条腿，走路架着双拐，人也瘦得不成样子。每回碰到他，看他拄着柺走路吃力的样子，很想上前扶一把，又觉得不妥，只是尴尬地相视一笑，心里堵得难受。

三儿媳妇自从丈夫截了一条腿，就和丈夫分了床，态度也越来越恶劣，最后发展到打骂丈夫，咒怨丈夫快点去死。

那个貌美如花的女人没了，取而代之的是被欲望扭曲了的丑陋嘴脸，这个蛇蝎女人不但这般恶毒地对待丈夫，辱骂婆婆，在两个年幼的儿子面前也歇斯底里，母性全无。

秀娘擦完眼泪，依旧耐心地伺候着儿子，照顾着孙子。生活没有压垮她，反倒使她越来越坚强，我庆幸、佩服着秀娘的改变。这是一个太了不起的女人，曾经那么优越安逸的生活，现在跌落到如此境地，没有逃避，没有抱怨，命运给她的一切她照单接收，撑着家庭这个飘摇的小船继续前行。

秀娘的三儿子最终病情恶化，吃不下任何食物，疼痛使他生不如死，最终在母亲不舍的目光中，望着一双年幼的儿子，没闭上双眼，走完了他三十二年短暂的一生……

儿媳妇在丈夫走后三个月，就迫不及待地找了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

早上，秀娘推着三轮送两个孙子上学以后，就去捡废品。晚上再推着两个孩子放学，就这样，天天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

如今，两个孙子已大学毕业，劝奶奶不要再捡这些废品了，可秀娘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就象当年王伯活着的时候，秀娘习惯什么都不做一样。

多少次，我看到秀娘坐在街角的一处平台上，身边放着整理过的废品，眯着眼睛望着远方，嘴里念念有词。她在忆着王伯？还是三儿子？抑或是念着曾经如在云端的好日子？

……

秀娘多舛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