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波涌，总有一些人一些事，阻在记忆的河床，迟迟不愿顺流而下。我愿费一些功夫，把它们从久远的飘荡里打捞出来，晾晒在暖风吹过的岸边。
中街旺铺
作者：蓝江
记忆缓缓往前推。若干若干年前——对，20世纪90年代，我刚参加工作不久。那时单位没有食堂，员工的午餐需自行解决。
离单位不远，有一家豆腐脑小吃铺，他家卖的筋饼，好吃的你无话可说，他家卖的豆腐脑，你肯定百喝不厌！因此，差不多有两年的时间，每个工作日中午，我都会乐颠颠地跑去小吃铺报到。
01
话说这一日，我又来到了小吃部。
先到卖饼的窗口，买了五毛钱的饼，用盘儿端着，径直走到卖豆腐脑的窗口前。从随身斜挎的小包里找出三毛钱，放在窗口的木台案上，不用吱声，静等。
盛豆腐脑的小伙子二十七八的样子，我几乎就没见他笑过。每次来买豆腐脑，他都沉着一张脸，你问句话，他待搭不理。
好在来常了，不必废话，拿三毛钱往窗口的台案上一放，他就收了钱，扔到里面的钱匣里。然后拿了大碗，舀三平铲豆腐脑，一匙蒜酱，再添一铁勺子鸡蛋花的卤，然后把碗往台案上一放，绝不跟你废话。
这天我来买豆腐脑时，一个二十刚出头的小伙子就站在我身边，手里捏着六毛钱，冲着窗口那沉默不语的服务生喊：来两碗豆腐脑！
那时我正将手里的三毛钱放在台案上，一边整理着挎包的拉锁，一边等沉默不语的服务生给我盛豆腐脑。
服务生低眉耷眼地收了我的钱，一会儿，豆腐脑静静地出现在窗口。我便一手端了饼盘，一手端了豆腐脑，往里间屋走去。
这时，身后又传来那个小伙子有点不耐烦的声音：师傅，来两碗豆腐脑！我用眼睛余光一瞥，卖豆腐脑的地方又过去了两三位老主顾。
里间屋里的人还不算多。我寻了一张比较清净的大圆桌，坐下，开始吃饼。同一张圆桌对面，坐着一位大哥，能有三十上下？看着比我要大几岁。
他面前摆了一盘子大饼，显然，是有同伴，他负责买饼，同伴负责买豆腐脑。这会儿，他正扭头，一眼一眼向屋门口张望着。
我抬手看了下表，十一点四十分。还得赶紧吃呢，不然，一会儿人就多起来了。我一口一口使劲嚼着大饼，有滋有味地喝着豆腐脑。
大概这吃相很惹人馋吧？对面的大哥有些坐不稳当了，他频频欠着身子，忽然冲着外间大声嚷起来：哎，老三？老三！你这豆腐脑怎么还没来，快点啊！
我抬头看看这位大哥，浓眉大眼的，脸孔稍稍有些黑，看不出是什么职业。遂又低头，抓紧时间吃自己盘子里的饼。
对面的大哥又等了一会儿，豆腐脑还是没有来，我盘子里的饼已经下去一半了。他不耐烦地跺着脚，又欠起身子喊：“老三？老三！好没好？”
外面的那位，就是我买豆腐脑时就站在我身边的那位，不知是一直站在人丛外，还是由人丛里又挤出来，只见他站在门口，手里依旧捏着六毛钱，皱着眉嗫嚅道：“这会儿，人太多了……”
大哥一听，有点恼羞成怒，说话便像爆豆一般带着情绪：叫你买点东西，可真他妈费劲！你看看，人家后来的都要吃饱了！
这时，我正拿起盘中的最后一小块水饼，喝着剩下的一点儿豆腐脑。
小吃部里的人越聚越多。一直在外间等着买豆腐脑的那个小伙子，忽然一脸沮丧地走进来，将手中捏着的六毛钱晃了晃，泄气地说：得了大哥，我买不着……还是你去买吧。
坐着的那人气得涨红了脸：你真，你真真……行行行，老子去！你坐这等着吧！他说着，嚯地站起身，劈手夺过六毛钱，一转身出去了。
那窝了一肚子火儿的小年轻，一屁股坐在刚才大哥坐的木凳上，恼恨地用拳头砸了一下圆桌，桌上，我盛饼的空盘子立即一蹦。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涨红了脸，赶忙连声道歉：“对不起啊，对不起！”
我说：“头一次到这里来吃饭？”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可不是……这地方，也太乱了，谁也不排队。”
我看他憋气又窝火的样子，像极了木讷的邻家小弟，觉得特别有趣，便一反常态啰嗦起来：
这地方一直就这样，火的一塌糊涂！你多来几趟，适应了就好了。就像买豆腐脑，你光喊师傅没有用，他根本不搭理你！你把钱往他眼皮子底下一丢，不用吱声，他就会给你盛豆腐脑了。明白了吧？
小伙子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像参透了什么人生大道理一般。
我继续啰嗦：在这地方吃饭，你得会见缝插针，实在插不进去，就只好挤了，想顺利喝上豆腐脑，不卖点力气哪能行，你说是不？
我一边说，一边站起身去水池边洗了手。
往外走的时候，正是吃饭的高峰期，工人、学生、小商贩们陆陆续续从外面涌进来。卖豆腐脑的窗口正挤得热火朝天。
我一眼看见先前坐在我对面的那位大哥，正一手端了一碗豆腐脑从人丛里钻出来，嘴里大声嚷嚷着：哎，借光嘞，油了油了！
我不觉噗嗤一笑，瞧，这才是平凡的大众的生活，你若温文尔雅，就连个饭也吃不上。你要是怕挤，那就要趁着清净，早点儿来。
中午的就餐高峰期，这个物美价廉的中街旺铺，永远都这样热火朝天，毫无秩序！
02
永远有多远？谁能说得清！
说书先生说到紧关节要处，最爱发这样的感慨：时也，运也，命也！
居于中街的这家火火的豆腐脑铺，也用事实验证了这句话。
有一次，一个打板算命的先生走进了豆腐脑铺，他来时时间尚早，所以一点儿没用挤就买到了大饼豆腐脑，他笃笃定定喝了一碗豆腐脑，没尽兴，又续了一碗。
这时，小铺里的吃客就逐渐多起来了，如往常一样，拥拥挤挤，一派热闹景象。算命先生喝完豆腐脑却不急着走，他东瞧瞧西看看，冷不丁冒出这样一句：还有三年好运哪。
这句话也不知叫谁听了去，就沸沸扬扬传开了。三年，那不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吗，中街的买卖铺户私下里嘻嘻哈哈，都等着看结果：号称“神算子”的打板先生，你说的到底准不准啊？
结果，还真就应了算命先生的那句话。三年刚过，某天夜里，一场无名大火，把大饼豆腐脑铺烧了个精光，那个睡在铺子里的盛豆腐脑的服务生，也一起葬身在火海。
从此，中街失去了一家火火的豆腐脑铺，中街上的人依旧川流不息。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