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这些日,发现故乡没什么变化,而这一年发生了多少事,人一辈子的变化又何其多呢?希腊人问道:“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但是看到《赤壁赋》里形容人的渺小,好比“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我们就知道这三问是多么令人悲伤了。
人都是要死的,而且死得很快,“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在有限的人生里,人追求功名利禄,追求幸福快乐,追求真理,追求艺术,但是“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谢人亡两不知”,不管人追求了什么,不管这个追求高尚还是低俗,人一旦死了,追到的东西也就看不见了。孙悟空道:“似这般可得长生么?不能?不学!”岂不痛哉!
于是“在逃去如飞的日子里,在千门万户的世界里”,人们惘然而追问,我是谁?我在哪?我为什么出现?我来这里做什么呢?
思考这个问题的人不计其数,法国人帕斯卡尔如是说:
人只不过是一根芦苇,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他是一根能思想的芦苇,用不着整个宇宙都拿起武器来毁灭他,一口气,一滴水,就足以致他死命了。然而...他知道自己要死亡,知道宇宙对他的优势,而宇宙对此却一无所知。因此,我们的全部尊严就在于思想。正是由于它而不是由于我们所无法填充的空间和时间,我们才必须提高自己。
虽然人与自然从来不是敌人,大自然也不想“致人死命”;但是这句话抓住了人最大的特点,说白了,就是会说话,会思考,能大自然所不能,所以自有他的用处。大自然需要人来替她表达,而人又渴望拥有自己的价值。于是石涛说“山川使予代山川立言也。”有了这层关系,大自然是活着的大自然,人是有意义的人。大家就各取所需,两全其美了。董其昌总结道:“诗以山川为境,山川亦以诗为境。”此言得之。
所以最有用的人,是亲近自然的人。而我们总是亲近我们自己。我们过于亲近自己,就会喜怒无常,心有挂碍。曾国藩说“一身之屈伸,一家之饥饱,君子固不暇忧及此也。”这并非不暇,而是不智。如果少年好色,中年好斗,老年好得,人就没了灵气,时间就要白白流逝。只有一双发现美的慧眼和不随波逐流的高格,才是每个人最大的宝贝。
佛家说,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人要像明镜一样,才能把握住人生。我们把自己变成明镜照这大千世界,还得志向高远,眼界开阔。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
这也就引出来宗白华的一段话:
艺术心灵的诞生,在人生忘我的一刹那,即美学上所谓“静照”。静照的起点在于空诸一切,心无挂碍,和世务暂时绝缘。这时一点觉心,静观万象,万象如在镜中,光明莹洁,而各得其所,呈现着它们各自的充实的、内在的、自由的生命,所谓万物静观皆自得。
当我们静观万象而忘我的时候,就好像宇宙的镜子一样,喻无尽于有限,创造出映射真理的艺术形象、追问真理的哲学命题、或是描述真理的科学公式来。从这个角度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关键是树能“静”,镜能“照”,“静照”而“自得”也。如果“得”而传于后世,还有谁能说你渺小呢?
英国人布莱克写诗说:
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国,君掌盛无边,刹那含永劫。
人来自大地,归于尘土,倏忽而逝,却足以给永恒一个象征,就像云雾中的小水珠,却反射着真理的光。
歌德说:
在璀璨的反光里,我们把握到生命。
于是绳命,就变的回晃而井猜了。
注1:12年夏,在去威海的火车上读了宗白华的《美学散步》所写。
注2:布莱克的诗名为《To see a world in a grain of sand》,翻译自《美学散步》。
注3:歌德的话翻译自《美学散步》,后人多引用,相信这句话存在,但我却一时找不到原文(德语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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