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一年,我经历了人生中最大的一场伤心。失恋这件小事被我演绎成了一出又烂又长的悲情戏。只是时过境迁中,最初剧烈的伤痛逐渐被时间稀释为隐隐的哀伤。但我想,痛感的减弱只能归功于我为回忆中每一帧画面添加了悦人眼目的滤镜吧。
生活中,原始镜头下的现实画面总是单调,无趣,了无生气,空气中的浮尘让画质愈发粗糙,早已融入生活本质的乏味与焦躁气息,不慎透过镜头流露于每一格像素中,而这让掌镜者不论如何取景,都是徒劳,这也更让观看者放弃从画面中汲取生活灵感的奢望。
但有了滤镜,画面便轻易地变得纯粹,高级,富有情趣。或许这便是现今相机滤镜深受欢迎的原因。也是我为回忆蒙上滤镜的理由。但摄影咖们总极力捕捉大自然最原始最具震撼力的美丽,而对过度依赖滤镜的摄影者嗤之以鼻,认为那不过是种低端的偷懒行为,毫无专业可言。
嗯,我就是偷懒者。失恋后,不堪折磨的精神与心灵,让我已无心力去寻找足够美妙的生活片段。当回忆的每一处,都只有心酸之感时,我便宁愿为之加上一层滤镜,靠着滤镜抹去生活瑕疵,抹去细微表象下伤人的真相,也抹去情绪冲撞后的裂裂心痕。
所以,我也曾跳脱伤心,给故事中的男生赋予诗的意象。每当想到他,便总是一位身着白衬衫的少年,我亦相信极力适应生活世俗的他,心里仍住着一位出世少年,干净,生涩,固执,意气。我曾为他祈祷,生活莫夺去他心底的执念与善良。
沉浸于对过去生活与形象的美化与重塑中,让我一度不那么伤感了。我在日记里写着“愿你归来仍少年”,我也去听他爱听的歌,将歌词的诗意赋予给他,同时也根据歌词揣测他的心境。我还乐于向人诉说那段时光中两颗幼稚心灵的矛盾与碰撞,并将之描绘地趣味盎然。
我坚信脑海中的故事都是真实的,只是我避开了所有曾刺伤我的细枝末节,也不再执着于剥离故事外壳,像一名执刑者般掀开故事的皮肉,露出淋淋血肉和上面腐烂的脓疮。
逃避的结果是,我的心越来越被难以释然的遗憾攫住。一天我在抖音上看到一个视频。视频里男孩对女孩说:嫁给我吧。女孩倔强地撅起嘴巴问:那你爱我吗?男孩则很困惑:爱是什么?女孩回答:爱就是好吃的给我吃,好玩的给我玩
第一次看这个视频时,两行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或许我和他整整一段感情都在演绎这段对话吧。我们在,爱,爱是什么,如何爱之间找不到答案。
但我又想,若在他问我“爱是什么”时,我给出视频中女孩的回答,他会如何说呢?假如我知道自己不是这世界上唯一纠结于“真爱”命题的人,那我还会追问吗?假如那天他对我说“我感到不被需要”时,我领悟出那只是“你是否爱我”的另一个问法,我会给予他更好的回应吗?
这一系列的假设将我置身遗憾的深渊。我深感我人生中这一场盛大的错过,是由我吝啬的表达,故作的坚强和执拗的倔强造成的。我幻想了一千一万次与他再次相遇的情景:我收起来倨傲的姿态,展现出自己全部的柔弱与依赖,故事朝着另一个走向展开。
但每当走出幻象,我都感到一切都空洞无物,寂寥地可笑。我对自己心生嘲讽,那段别人拿来当谈资都嫌太老旧的故事,却浸润着我如今的生活。我像一个固步自封,画地为牢的可怜人,活在回忆的洞穴里,不敢往外探头。
期间我曾以为自己成功忘记他了。大概是去年十二月份。《前任三:再见前任》上映。我独自去电影院观看。可是大家所说的那些哭点,我全都没哭。只是有一个情节,男主孟云已经和女二王梓在一起了,可有一天王梓指出孟云从未爱过她,王梓说,如果她走完这条巷子之前,孟云喊住了她,她便愿意回头。可是最终王梓背过身流着眼泪走完了巷子,都没有听到孟云的挽留。
我为王梓流泪。王梓是很骄傲的女生,她无法接受有杂质的爱情。所以她倔强地拆穿孟云的自欺欺人,可是她又爱地卑微,她在转身之前,仍存留幻想,或者说给了孟云圆谎的机会。仿佛只要孟云喊住了她,她便可不再追问爱的真与假,对男生在“喊住她”的那一刻所施舍地“丁点儿”情意感恩倍加。
我感动的原因或许是女生在爱中的委屈总是令人心疼吧,也因为女生在恋爱中骄傲到天上,却又卑微到尘埃里的姿态亦令人心疼吧。
那天看完电影,我兴奋地告诉室友,我感到自己彻底走出来了。因为网友们念叨的“吃芒果”“孙悟空”等煽情戏码,我全部没哭。
可是就在看完电影的第二天,我躺在床上,心想自己该对过往做一个告别了。于是我拿出手机试图将他删掉。可就在操作的那一刻,我的心却揪疼,疼的我眼泪直流,这一刻我才发现,自己舍弃不下。
于是我渐渐意识到,我所谓的“平静度日”,不过是我在回忆的洞穴中,耽溺于想念而产生的假象。想念如影随形地在我生活的每个角落。回忆中的他,或是我幻想中的未来的他,在我的假想中陪着我,形影不离的陪着我。仿佛我在恋爱中所奢求,却得不到的陪伴,终于在我的假想中实现了。
唯有想念他,我才能平静。我喜欢一切可以激发我对他的想念的事物,只有这些能带给我愉悦感。这很像上瘾者,全靠致命毒药维持活力。
我曾绝望地想,我对他的念念不忘会持续一辈子吧。这让我想起加西亚·马尔克斯笔下的弗洛伦蒂与费尔明娜。他们隐秘的柏拉图式爱情,持续了大半个世纪。年少的弗洛伦蒂在扁桃树下佯装读诗,直到费尔明娜佯装无动于衷地从他面前走过。而在窗台上的骄矜与扁桃树下的凝视中萌生的情愫,在之后的大半个世纪里,都未曾消退,以至于费尔明娜成为寡妇后再次见到弗洛伦蒂时,曾惊慌地自问,怎么会如此残酷地让那样一个幻影在自己的心间占据了那么长时间。
那时候,在我心中,加西亚·马尔克斯笔下的旷日持久的爱情是爱情最伟大的形态,《圣经》中说,爱情如死之坚强,众水也不能熄灭。真爱本就是恒久而忠贞的。弗洛伦蒂和费尔明娜的爱情看似传奇,其实却并不传奇。大家觉得传奇的原因不过是人们早已不再去爱了,甚至忘记如何去爱,如今人们口中的爱,不过是其他一些低劣的感情活动。
我要承认自己对他的感情,一定不能称之为爱,也一夹杂着许多低劣的出于自我的因素。但当我在不知如何忘却的困境中时,我却又再一次体会起弗洛伦蒂这半个世纪中可能经历过的痛苦与挣扎。我曾以为几十年的念念不忘谱出的该是一首壮美的爱情颂歌,但实际上,几十年的爱而不得,只会摧残着人的身心灵,让人在叹息中惶惶度日。
距离去年的8月2日,整整一年了。他一定想不到,都时过境迁了,我还在念念叨叨分手这件小事吧。其实自从换工作以后,我已经很少为他哭了,有时忙的都想不起他了。偶尔隐约想起他时的伤感也是淡淡的。可唯一我不能释怀的,是我无法理解,一个曾经在你生命中真实存在的人,为何忽然消失不见。就好像他不曾来过一样。
我的反射弧很长。几年前外婆去世的时候,家族亲戚跪在外婆的床前哀哭,可我却在一旁无动于衷。我甚至对大家夸张的哀嚎心生嘲讽。后来不论是送葬时,隆隆的炮竹声,还是入土时我妈撕心裂肺的哭喊,都无法惊醒我对逝世老人的哀悼之情。
可是大概是一周之前,我下班回来的路上,我突然想起外婆,而在准备晚餐时,与外婆间的回忆忽然袭来。我与她曾那样对话过,我与她曾那样生活过,许多回忆瞬间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这种清晰是不带时间滤镜的,是一种高清的放映。这些高清的回忆,在我意识到,这位老人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时,如闪电般击碎我的心房。
外婆已经去世几年了,我才第一次为了外婆的离世,泣不成声。
而除了对外婆的思念,我有更加惶惑的疑问,为什么曾经在自己生命中如此真实的人,却忽然消失了。并且剩下的人们,已然继续着行进的步伐。为什么我们要抛下那些离去的人们。而好像他们不曾来过一样。是否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在经历着遗弃与被遗弃。
可如果是这样,曾经那些真实存在的回忆呢。那些一起生活时许下的承诺和计划过的未来呢?全都不作数了吗?
我没有办法继续做饭了,我蜷缩回房间,被“遗弃”这一命题所带来的恐惧深深裹挟。
当然,我已经是成年人了,我已经不会长时间被情绪控制了。我最终仍会擦擦眼泪,继续自己的晚餐。但我这种轻易的平复,是不是也印证了我的猜想:每个人都在经历着遗弃与被遗弃。
所以现在,每当我想到易同学,我的无法释怀更多是源于对一个人出现,又消失的不理解。
前几天看马思纯演的短片。短片里,她的男朋友离开人世了。她只能依靠一盘录像带来思念男友。后来男友出现在她的幻觉了。她抓住男友说,我有一个未了的心愿。说完拿出男友曾送给她的戒指,望着男友唱道: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像你说过的那样爱我。
那一刻我开始泪崩了。这正是我想对外婆,对易同学,对所有在我生命中留下烙印的人所想提出的质问。
(外婆及马思纯这几段写于8月2号,我生日那天)
但今天我转念又想,一个守着过去的人,是童真还是傻呢?我会成为这个傻瓜吗?当我陷入对易的思念无力自拔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告别”的重要。一味让回忆拖累自己,只会让前方的路苦不堪言。
所以9月13号那天,我意识到我和他分手快一年了。我想起《前任三·再见前任》中,林佳反锁在屋子里吃芒果和孟云在广场大喊“林佳,我爱你”。这是他们对过去告别的方式。我以前不理解,难道忘记也需要仪式感?现在我发觉,有些人,有些故事的确需要郑重的告别。
我于是寻找向过去告别的方式。直到一天晚上,我打开自己的小电台“牧心书房”(这里强行植入一则广告),里面专门为易同学录的一期。内容是我写给易同学的信。以前每次播放到这一期,我就会赶紧关掉。因为那里头的每一个字都仿佛要把我拉回焦灼的过去。可是那天,我狠心地强迫自己听完了。
听完后,我又“自虐”地思考了很多。许多画面再次映入脑海。但这次是高清的,不带滤镜,如同我与外婆的回忆那般,这是我第一次拿掉滤镜,任由回忆中那些真实的场景和故事中那些深重而细微的情绪蹂躏我的心脏。我再一次在黑暗中陷入喑哑地哭泣。
我想起与他分手之前,他来武汉找我的那天,我们在喷泉旁的对话。他问我是不是因为觉得他不够爱我。然后他又说了很多,努力地表达他的感情。我知道他尽力了。可是他尽他所能地所要表达的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
或许这也是我和他没能走到一起最根本的原因吧。我们都尽力了,但我们无法给对方满足。
忽然间,有一种释怀的感觉。原来,我和他之间不是遗憾,不是错过,不是未完成。
在一夜不眠的泪之后,早晨醒来,我的心忽然感到很轻盈。久违的轻盈。它好像失去了一部分重量。而当我习惯性地想起易同学时,忽然发现,他已经不在我心上了。
好像,昨夜浑浊的泪水,终于逼干了我对他所有的留恋。
而在随后的几天里,我居然也想不起他了。有时习惯性地想去看看他在听什么歌,也会提不起兴趣。以前所有能让我联想起他的事物,如今我也不感兴趣了。
我意识到,我真的走出这段回忆了。我又回到从前的自己了。
昨晚我做了一幸福却略带苦涩的梦。我梦见曾经失去的所有朋友,恋人,梦想和家人,都回来我身边。多年以后,他们的模样和装束已有改变,但为了消除因他们离去,在我心里所生的芥蒂,他们唱起我为他们写的歌,回忆中所有动情的,烂漫的,无助的,悲伤的片段一一浮现,看着他们充满爱意的面庞,我心底所有的怨气都消散了,我愿意再次开启有他们的生活。可是,新的生活里我已经无法适应与他们共处。他们的行事,让我感到陌生,他们努力地付出爱与关怀以弥补离开我所带来的缺憾,可是因为久别而产生的隔膜终究无法消弭……我逐渐意识到,或许曾经深厚的情意早已随时间消逝了,我所怀念的那些纯真而幸福的回忆,只能永远的封存在故事发生的时刻,也封存在我心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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