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仙形道骨之真相与蔽衫褴褛之假相
话说被女娲遗在大荒山青梗峰下的补天石,因无材入选而悲号惭愧,“一日,正当嗟悼之际,俄见一僧一道远远而来,生得骨格不凡,丰神迥别,说说笑笑来至峰下,坐于石边高谈快论。”
这是一僧一道第一次出现,以上八字所描述的外貌非常完美,脂砚斋特别指出:“这是真像,非幻像也。”
第二次出现是在甄士隐梦中,“忽见那厢来了一僧一道,且行且谈。”没有涉及外貌,但是甄士隐的称呼是“二仙师请了”,仙风道骨依然,必不丑陋。
第三次出现时,是在红尘中甄士隐门前:“方欲进来时,只见那边来了一僧一道,那僧则癞头跣脚,那道则跛足蓬头,疯疯癫癫,挥霍谈笑而至。”
脂批道:“此则是幻像。”红尘中的僧、道,形体上变得不完美,甚至惹人嫌恶。“真像”与“幻像”之间的转换取决于他们所面对的对象变化。凡尘中人轻信自己的眼睛,轻易不去思考涉及存在、自由等问题。
凡尘中人重形轻神的审美,在《庄子》中就已经被批判过,《红楼梦》中一僧一道之形象所体现的,也与庄子所推崇的重神轻形的审美相合。
《庄子》中的畸人
子贡曰:“敢问畸人?”曰:“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
——《庄子•内篇•大宗师》(节选)
成玄英疏(四声):“畸者,不耦之名也。修行无有,而疏外形体,乖异人伦,不耦於俗。” 也就是说,所谓“畸人”,指形体上不完美、不符合俗世眼光的人,学者们将庄子所塑造的一系列畸人形象分为残缺之人、丑怪之人、方外狂人三个类型。
在庄子看来,这些形体畸形却拥有强大人格魅力的“畸人”,才是真正的自然、自由之人。他们不拘泥于外在的任何东西,获取逍遥的精神世界,这种状态合乎“道”的最高追求,也就是“畸于人而侔于天”。
“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天”与“人”之间存在巨大的矛盾,各自重心不一、追求相异。庄子所推崇的显然是“天”,一部《庄子》多是不同流俗之人、之言语、之事。
《红楼梦》中的一僧一道,在仙界是一种形象,在红尘又是另一番模样,用癞头跣脚、跛足蓬头游走人间,却在无形中对众人的命运有重大影响。
真假之间的互相转换之外,又有真幻之间的转变,“太虚幻境”、“警幻仙子”、“造历幻缘”,总点“幻”字,有说不尽的哲学意蕴包含其中,读来令人探究不止、心生敬畏。

僧道之不同分工
前面讲一僧一道在无形中影响众人命运,细心的读者在阅读中就会发现,那“僧”的出现总与女子相关,而那“道”所“度化”的人则均为男子。
第一回中,“看见士隐抱着英莲,那僧便大哭起来”,“那僧还说:“舍我罢,舍我罢!”“那僧乃指着他大笑,口内念了四句言词道:娇生惯养笑你痴,菱花空对雪澌澌。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预示了元宵节英莲被拐子抱走。
甄士隐经历了失女、火灾、岳丈的冷眼之后,“忽见那边来了一个跛足道人,疯狂落拓,麻屐鹑衣”,士隐注解了《好了歌》之后,“那疯跛道人听了拍掌笑道:“解得切,解得切!”士隐便说一声:“走罢!”将道人肩上的褡裢抢了过来背着,竟不回家,同了疯道人飘飘而去。”
第三回黛玉说起自己的不足之症,“那一年,我才三岁时,听得说来了一个癞头和尚,说要化我出家去”。第七回宝钗谈及冷香丸,说:“后来还亏了一个秃头和尚,说专治无名之症”。
第二十五回中“魇魔法叔嫂逢五鬼”,贾宝玉与王熙凤被马道婆魇住之后,一僧一道再次直接出现:“众人举目看时,原来是一个癞头和尚与一个跛足道人。见那和尚是怎生模样:鼻如悬胆两眉长,目似明星蓄宝光。破衲芒鞋无住迹,腌臢更有满头疮。那道人又是怎生模样,但见:一足高来一足低,浑身带水又拖泥。相逢若问家何处,却在蓬莱弱水西。”和尚接了贾宝玉所戴通灵宝玉持诵一番之后,通灵宝玉重现神奇,破除魔法,叔嫂二人渐渐便好了。
一僧一道二人,“僧”度化女性以及预告女性命运,“道”度化男性,这种分工很明确,他们每一次出现都有不同寻常的事件发生,在《红楼梦》中,僧人、道人乃至道婆,都有相当的地位,这种地位的成因以及这种分工背后的意蕴,笔者暂且还在探究中。

无戒90天挑战营第18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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