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一五八:不著一丝痕迹
来书云:“尝试于心,喜、怒、忧、惧之感发也,虽动气之极,而吾心良知一觉,即罔然消阻,或遏于初,或制于中,或悔于后。然则良知常若居优闲无事之地而为之主,于喜、怒、忧、惧若不与焉者,何欤?”
知此,则知“未发之中”“寂然不动”之体,而有发而中节之和、感而遂通之妙矣。然谓“良知常若居于优闲无事之地”,语尚有病。盖良知虽不滞于喜、怒、忧、惧,而喜、怒、忧、惧亦不外于良知也。
你来信说:“曾经在心中试着体察过,喜怒忧惧的情感产生时,即使在极度生气的状态,心中的良知只要一有所觉察,就会在茫茫荡荡间产生消解的力量,消解的力量有时产生于动气之初,有时产生于动气之时,有时在动气之后才生出悔意来。然而良知常常好像悠然处于无事之地的主宰,全然与喜怒忧惧没有干系似的,这是为什么呢?
你能体悟到这一境界便能理解领会“未发之中”,理解“寂然不动”的本体了,也就能体悟到“发而皆中节之和”,体悟到“感而遂通”的神妙了。但你说的良知“常若居于优闲无事之地”,这样的说法还有欠妥的地方。毕竟良知虽然不在喜怒忧惧中滞存,但喜怒忧惧也不可能超然于良知之外存在。
王阳明讲“为学须得个头脑功夫,方有着落。纵未能无间,如舟之有舵,一提便醒”。这个“头脑功夫”,说到底就是自己为学的目的,或者说求学的志向。有这个为学目的在,就像开车出门有了方向,无论横开、竖开,终归是要奔向目的地的。
有个学生问毕达哥拉斯,学数学到底有什么用?毕达哥拉斯什么都没有说,而是事后让自己的贴身弟子准备几个钱,赶紧打发那个学生走。在毕达哥拉斯看来,凡是将学数学这件事功利化的家伙,都不会有多大出息。
王阳明一种看法,毕达哥拉斯一种看法,到底哪一种是靠谱的呢?
讲“为学须得个头脑功夫”的王阳明,是要解决那些不带头脑囫囵吞枣学者的弊病。讲带着功利化目的学数学的家伙不会有太大出息的毕达哥拉斯,是要解决学者为学目的太过功利化的问题。两个人都对,只不过两个人的话都是因病抓药而已。
太过功利或完全没有头脑,对于学者而言都是不可取的。最好如孟子所言“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这话几乎就是对“揠苗助长”故事的高度概括。合乎道义的事情一定要坚持做,而不去求所谓的必然的结果,心里时时惦念着,如升斗小民一般,手脚不停,却不去做人为的干预和助力。
说到底就是时时存于心,却又不著痕迹。
陆澄在这里讨论的,其实是心底的境界。良知时时存于心时,喜怒忧惧的情感发动时,便会自觉、不自觉的受到良知的影响,良知也会在茫茫荡荡间产生对人欲的消解力。这个力或者作用于情感发动前,或者作用于发动中,最不济,是作用于发动过后——对已经形成的错误产生悔意。陆澄的问题是,良知作为主宰,似乎并不曾与喜怒忧惧的情感共生,两者好像没什么关系,完全是两回事儿一般。
很显然,良知于喜怒忧惧的情感而言,可以不著痕迹,但喜怒忧惧发“皆中节”时不会超脱于良知之外。就像那个不那么功利化的为学目的,时时提上一把,才算有个着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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