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上午十点多在包头的办公室里，突然收到陈伯伯的微信，奶奶凌晨两点多在北京中日友好医院去世了。反复看了两遍信息后我就泪如雨下，和奶奶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这种切肤之痛很难用言语来描述。随后我就立即请假不参加周六的重要活动，并买好了周五晚上从苏州开往北京的高铁票。
今天一早来到北京八宝山殡仪馆兰厅前，看到厅前有花圈出售，想对奶奶讲几句话，又不知讲什么。就在厅前的广场来回踱步，奶奶的名字“云从”极有诗意，就想了两句“驾鹤随云去，一路且从容”，以表达对她老人家的祝愿，愿她能在天堂一路走好。在遗体告别仪式上，来了一些高级别领导。爷爷特地叮嘱我要作为孙子辈和他亲孙子卓思哥哥站在一起。奶奶是解放战争时期武汉大学第一任地下党支部书记，今天她身披党旗，仪容安详，和她生前一样，时刻呈现出一种宽厚善良的长者风范。
八宝山兰厅殡仪馆
中午吃饭时，爷爷和伯伯让我讲点什么。我说：“没有奶奶，就没有我的今天。”我们相识已有20多年，也是极富传奇色彩的。1995年，当时我上小学六年级，有幸得到了希望工程的对接资助，资助我的好心人是一位来自北京的王奶奶。后来我才知道，奶奶出生在四川自贡，她的祖籍是我的老家湖北麻城。明末清初时，湖广填四川，我们麻城孝感乡有不少人就迁入到了四川。奶奶后来告诉我，当时他从那一串长长的名单里，就选中了来自麻城的我。记得在1995年夏天，奶奶从北京给我寄来不少恐龙连环画，还有一些蓝色的HB铅笔，当时那些东西在大别山区小学里都是非常稀奇的，我一时也觉得幸福满满。
上初中后，我家庭出现了变故，各种条件急转而下。在那些艰难的日子里，奶奶一直和我保持书信不断。大到国家政策动向，小到我的一些习惯坚持，她都不厌其烦地教育我。比如，我曾经丢掉了自己的正楷笔迹，改成了当时初中生流行的草书，奶奶就立即回信表示反对，要我坚持写正楷字。又比如，高二时，正值风华正茂年少轻狂之时，奶奶在书信里看出了苗头，就写信告诫我要时刻保持脚踏实地的作风，不可轻浮。当时读到这些文字时，很汗颜，有振聋发聩的感觉，也从心底里接受并及时加以改正。
20多年来和奶奶的部分书信
高中三年，是我最艰苦的三年，当时甚至要趁其他同学休息的时间，去和其他几位同学一起给学校运垃圾来争取每月100块的生活费酬劳。那三年，每年秋天，奶奶会从北京给我寄来400块钱，作为当时每年秋天750块学费的一部分。没有她的帮助，当时我可能连那所重点中学都无法念下去。2001年考上大学后，我就写信给奶奶告诉这一消息，并表示今后要自力更生，要靠奖学金和勤工助学来完成大学学业，谢绝奶奶的继续帮助。大约在军训时，我收到她的来信，写得很长，说是对我能考上重点大学感到很高兴，勉励我好好学习。再后来我一路读到了硕士和博士，则更是出乎她和爷爷的预料。在读博期间，也曾想出国做博士后，当时写信向爷爷和奶奶征求意见，他们回信告诉我，希望我能留在国内，祖国需要人才。这几年中国快速发展，海归纷纷回国求职，现在看来当时没出国也是很正确的决定。
硕士和博士论文的致谢
这么些年来，我们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2007年7月1号，我专程从武汉坐了一晚的火车，第一次到北京去看望爷爷和奶奶。当时碰巧赶上了爷爷87岁生日，和他们家人一起吃了个生日宴。那一周我就住在他们家，奶奶考虑我还在读书，经济不宽裕，硬塞给我500块钱，让我在北京好好游玩几天。那是我第一次登上了天安门城楼、去过故宫、游了长城。那几天还经常和爷爷在一起讨论各种政治问题，比如，我当时就提出谁来监督纪委的问题。2008年，我在读书时就结婚了，奶奶特地准备了个大礼包，有结婚用的红色被套、枕套等，寄到我在上海读书的研究所里。这些事，亲人也未必能做得这么周全。在每年正月初一上午，我一般都会打电话到北京给两位老人拜年，最长的一次聊了40多分钟。只要去北京出差，我尽量能抽空去看他们。中间有几年他们住在郊外的老年公寓，我也倒腾去过两次。今年7月初，一天早上伯伯（奶奶的长子）给我发来微信，发的是爷爷和奶奶的生活小视频，他们都坐在轮椅上。我感觉是他们想我了，我该去看看二老了。于是，就立即决定动身去北京参加爷爷的97岁生日宴。带上儿子，凌晨在天安门看完升国旗后，就赶到爷爷家。我告诉儿子，没有他们的帮助，就没有你爸爸的现在，也自然就没有你。爷爷一家人对我们的到来非常高兴，据说为了讨论给我儿子多大的红包头天晚上还开了很久的家庭会议，最后还是爷爷圣明，说是不能用金钱腐蚀了孩子纯洁的心灵，后来他在自己的一堆旧钢笔里面挑了一支送给我们。爷爷也是老革命，建国后在社科院工作，一生笔耕不辍，有大量著作问世，这些钢笔很多都是写出了几十万字的宝笔。第二天上午，我们围在饭桌前聊天，期间爷爷吃药（白色的药片），他一下子把药片咬成了两片，不小心掉在了桌子上。奶奶就打趣他：“看，你的牙齿掉了！”爷爷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到嘴里摸摸，发现牙齿还在，原来是老伴儿在逗他玩，就开心得大笑起来。两位年龄相加190多岁的老夫妻，虽然各自的身体器官衰竭厉害，都坐在轮椅上，但仍能时刻保持乐观的生活态度，不忘寻找生活的乐趣，非常值得学习！
下午的八宝山殡仪馆和骨灰堂
爷爷和奶奶都是老革命，解放前的地下党员。在1947年的“六一惨案”发生时，有3名同学当场被宪兵打死，当时作为地下党支部书记的奶奶也在被抓捕的名单中。那时她已经被特务从女生宿舍里抓住带到了楼下，结果全宿舍的女同学围起了人墙把她保护了起来。正好当时响起了枪声，一时大乱，奶奶就侥幸得以脱险。建国后，她作为创始人之一在中国体育报社工作，对我国的体育事业贡献很大，但她一直都淡泊名利，很少提及自己的突出亮点。在历次运动中，她也遭到了不公正的对待，但她从来不整人，后来上台后也从来没有报复过以前整过她的人。她的高风亮节，实在只能让人仰望。在她刚过的95岁生日上，她工作过的原单位《中国体育报》社给她送来八字评语“坚持真理、宽厚待人”。今天中午吃饭时，她孙子卓思哥哥也评价她奶奶是“真善美”的化身，非常贴切。她一生坚持真理，为人善良，人美心美。这次患病后，仅两天时间奶奶就离开了，没有遭太多的罪，在95岁的高寿时安然地离开，也算是她完美一生的完美谢幕。在22年前，我们以希望工程的一张资助卡而结缘，20多年来，她像一位导师一样一直都在关键时刻点拨我、引导我、鼓励我、帮助我，遇到她，是我的幸运。今天，我目送她盖着红色党旗的遗体缓缓离去，我也看着她的骨灰被装入骨灰盒，被卓思哥哥小心翼翼地放置在骨灰阁中。今天的八宝山，青松不老，夕阳正美，衷心祝愿奶奶能在这里安度天堂的生活。
奶奶年轻时的照片。当时她是武汉大学的校花。
人世间，善恶相随，明暗相伴。一切在于我们选择用什么样的眼睛来看待周遭的世界，如果我们选择去恶，就能看到满满的善良。如果我们选择驱逐阴暗，则到处都是阳光。
凡心所向，素履所往，生如逆旅，一苇以航！
沉痛悼念奶奶，她永远活在我的心中！
2017年12月9日，写于从北京到苏州的高铁上。2017年12月10日于家中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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