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信片

作者: brosharp | 来源:发表于2014-08-09 20:54 被阅读116次

    一开始,我们会写明信片,寄给某个在远方的亲友。

    无论是从旅途寄回故乡,或从自家寄往异乡,明信片多半是挥手招呼的姿态:「真希望此时你也在此啊」。它明快地呈现当下,我们有多渴望立即压缩空间、天涯咫尺;然而它跨越这遥远距离的速度,却是好整以暇的缓慢。

    相较于电话、简讯、和网络-这些实时联机、同步传达的媒介物,明信片倒像是博物馆里的怀旧玩意,几乎没了实质功能。在这个email年代,信箱里会出现的多半都是账单、宣传DM、或任何与工作相关的文书。单纯只为了想念、分享和问候的明信片,如此罕见而珍贵。

    于是抵达的明信片,总会被好好安置:贴墙壁,压桌上、或收藏起来。因为它无所求也无所用,反倒有了趣味也有感动。就算再不浪漫的人,也难以否认收到时的幸福感。是啊,手机挂断、MSN下线,再多的共感转瞬逸失;但明信片,慢了十万八千里的明信片,却能投射更持久的想象。

    于是,我们也在一次又一次的旅途中,写明信片给返家后的自己。

    明信片如此轻盈,是旅行中最没有负担的纪念品,但它承载的东西却可能颇有重量。像只小杓子般,它轻轻瓢起了一匙沉甸甸的城市历史,以便让我们吞进自己的记忆之海。明信片上原有的图,和你所填上的字,都是一次精巧的取样、一轮机遇的对话、或一个呼吸的脚注。

    法国思想家de Certeau曾言,正如语言必须被述说,其意义才成立;城市之所以为城市,关键不在于它的空间构筑,而是因人们反复行走其中。异国之都的行脚修辞被放进了明信片,明信片则把书写者嵌入了城市。十几平方公分的空间,是旅人与城市相互繁殖记忆的私密领地。

    然而明信片不只是记录旅行的客体,作为一个主体它也经历了自己的旅行。

    起点,是大量复制的印刷工厂或平凡无奇的观光卖场,然后在咖啡馆在火车上在午后阳光或静夜冬雪中,被一笔一画地书写;慎重贴上邮票确认地址,它进入信箱又被取出;盖上城市名字的印记,以及只此一次无法回头的时间,它前往机场;飘洋过海,风吹日晒,它不疾不徐地移动;最后才在接近遗忘的边缘,抵达我们。

    明信片没有信封,缺乏任何保护,所以它注定要磨损、凹折、甚至脏污,但这却不损其生命光泽。比如邮戳,宛如永恒的临别之吻;而风霜雨露则铭刻了它浪游的痕迹。这是种波西米亚式的情怀,它无视精准的时间控管(有时不知为何得隔了好久才会收到)、也缺乏「有何效用」的理性计算。

    循着如此诗意的联想,我不禁忆起日本朋友史生,和他的明信片。

    二〇〇一年新春,史生回老家时,收到一张自己完全不记得的明信片,上头画了个年轻人,骑着重型机车要环游世界。那是一九八五年他十六岁时,在万国博览会现场透过「时空胶囊」所寄出的,主题是:与未来自己的约定。十六年后,已三十三岁的他,每天别无选择早出晚归地,为一家知名企业卖命。

    这张朴素作梦的明信片,对他而言既像嘲讽更是提醒:自己的人生该当如何、理想的追寻有何意义?来年,他毅然辞掉了工作,以极为俭朴刻苦的预算,完成十七个月的环球之旅,履行自己青春的承诺。

    某天,我也收到了史生在旅途中寄来的明信片,相当开心且感动。然而那当时,我正处于人生最为不安与挣扎的状态;我多么希望,就当我一时忘了,未来的不久,我也会收到年少时寄给自己的美好约定,以一张认真涂鸦的明信片。(文/李明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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