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向曾经荒唐的人生道个别

高三，向曾经荒唐的人生道个别

01

小飞站在校园十佳歌手的舞台上，镁光灯让他的脸显得过于消瘦。他绝对不会想到，那天的一首找不着调版的《李白》会成为他的成名曲，让我们一直笑话了高中三年。

第一次见到小飞是在高一分配宿舍，一个浓眉大眼但不修边幅的少年警惕地看着我。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哥们，借我点钱呗，我还没吃饭。”

小飞爱和人借钱，但从没见他还过，我们几个一开始还会借给他五块十块的，时间久了就干脆以“没钱”“刚交了书钱”为理由打发他。后来，小飞没告诉我们他报名了校园歌手大赛，直到他站在镁光灯下时我们几个笑得前仰后合。

“快看，那个傻b不是小飞吗!”，“诶呦卧槽，飞哥牛逼!”，“飞哥咋一直盯着我们呢，咋不唱歌呢？”

小飞一直看着我们几个，说出了一句让我们震惊的话：“这首歌，送给那些不借我钱的人。”我们心里同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刚要起身离座，小飞索命般的歌声飘了过来：“要是能重来，我要选李白!”

我发誓，在我曾经的二十年里从来没有听过这样难听的歌声，如果它还能叫做歌的话。小飞依然在台上自我陶醉，观众席的人走了一大半，好像我们同时在刚才的歌声里没了半条命。

晚上回宿舍，我们都不想理小飞，可谁知他不开眼地非要凑到我身边来：“风哥，借我点钱呗？”，“我没钱，上午充饭卡了。”，“风哥，那就别怪我了，要是能重来……”

“别别别!”我赶紧捂住小飞的嘴，掏出一张红票子递给了他，小飞得意洋洋地向其他人炫耀着他的战利品。

我的高中三年，生活在一群逗逼之中，我常常用大人的语气告诉他们该成熟，该稳重，却没察觉到自己也慢慢变成了一个逗逼。后来想想，我们的高中不过是在乱七八糟的生活里苦中作乐。

02

我曾经严重怀疑过宿舍分配这件事，为什么非正常人类都聚集在我们宿舍。

陈龙是个肌肉男，每天给自己规定撅臂力棒三百下，俯卧撑两百个，课余时间还要跑个一千米长跑，甚至学校组织看电影他都要全程跑到电影院，然后以强者的姿态俯视我们，好像在说，这群菜比不配当我的同学。

陈龙的生活除了练肌肉就是炫耀肌肉，偶尔也玩玩感情。

阿毛也是我的舍友，有一次他和陈龙同时喜欢上一个隔壁班女生，阿毛偷牵女生的手恰好被陈龙撞见了，结果被陈龙打断了半颗牙，以后见面都绕着走。

这件事曾经一度打破我们宿舍团结和睦的氛围，作为宿舍里最年长的人，我意识到自己得出来说两句话了。

那天，我们正等着陈龙回舍，好让俩人好好谈谈。过了一会儿，陈龙却垂头丧气地进了门，他罕见地没有撅臂力棒，坐在自己的床上一直叹气。

“陈龙，这件事我也有不对，以后咱们公平竞争吧。”阿毛率先打破了沉默。

陈龙没有说话，表情带有一丝忧郁。宿舍里的气氛一时变得压抑无比，小飞又不开眼地钻了出来：“用不用我唱首歌来活跃一下气氛？”见没人搭理他，小飞开口就唱：“要是能重来……”

陈龙赶紧说：“诶，兄弟，这件事是我做错了。咱俩也别说什么公平竞争了，人家都快和富二代双宿双飞了。”

得知这个消息，我们很震惊。一时都在痛骂着那个不开眼的富二代，连龙哥和毛哥的女人都敢抢，见到了他必须打断他一条腿!小飞不知从哪里摸出一箱罐啤，我们都惊讶地看着他。

“看什么啊？今天我龙哥毛哥受委屈，咱们不喝能行吗!”小飞竟然罕见地要请客。

“小飞，你长大了!”我重新审视着小飞，大家也用一种期待浪子回头的眼神看着他，没成想，小飞又来一句：“咱们来个歌酒会，边喝边唱咋样？要不咱们就……”

没等他说完，我赶紧打断他：“喝酒喝酒!”

永远不要低估一群少年人对于一醉方休的欲望，我们边喝边聊，聊着聊着竟然还激动了，纷纷踩扁了易拉罐，准备冲到富二代的宿舍收拾他一顿。

情到深处，大家不约而同地冲了出去，一直跑到富二代的宿舍门前，陈龙迎门就踹，把门踹得咣咣响，好像要连门框一起踹下来。里面的人都不敢出声，唯有那个富二代哆哆嗦嗦地说一句：“你们……你们要干啥？”

“干你!”陈龙的声音接近嘶吼，没想到引来了舍务刘老师。

动静闹得不小，刘老师扬言要把我们都开除，最后还是两包好烟了事，陈龙和阿毛都消停了一段时间。

少年人对于情感的追求不过是苦于一腔热血无处发泄，再静谧的良辰美景都要破坏地一塌糊涂才方知休止。我们都自诩是一个感情动物，性情中人。

03

我们就这样一天一天虚度着宝贵的青春年华，在荒唐又漫长的岁月里度过寒冬炎夏，老师唯一没骗我们的就是三年真的很短。我们来到了高三。

陈龙不再练肌肉，因为他要好好学习。这个人的脑袋一根筋，认准什么就要得到什么，这一次他认准了某个重本大学，回宿舍就劝诫我们别再闹了，相比之下未来更加重要。

我们几个嬉笑着说：“陈龙，我们真是耽误你考北大了。”

小飞立志当一个创作歌手，因为他说他只会翻唱别人的歌，没有自己的代表作。这个观点大家都不敢苟同，我们曾一度将小飞的歌声当成生化武器，谁敢来惹我们就让小飞去折磨折磨他。这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感觉我们都懂，所以高中三年几乎没人敢惹我们。

阿毛不再是个情场浪子，竟然慢慢也向歌唱方面倾斜。阿毛唱歌好听，他和小飞的区别是一个永远在调上一个永远不在调上，小飞还说要传授阿毛自己在唱歌方面的心得。“要是能重来，我要……”每次都是小飞一句歌词都唱不完，我们就争先恐后地冲出宿舍。受小飞的影响，高中三年我没有听过一句完整的《李白》。

本以为我们可以就这样打打闹闹地一直到毕业，陈龙却告诉我们一个失望的消息。

陈龙的父亲是单位的科长，我们以前就知道，陈龙曾吹过牛逼说有事找他爹就行，我们都嘲讽他一个小科长算什么。可这次，陈龙的父亲升到副处，需要调到市里，这就意味着陈龙不得不离开了。

这个消息是他离开前一周才告诉我们的，没有人责怪他，因为我们知道还能像这样敞开心扉的时间不多了。对于分别，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大家也该吵吵该闹闹，谁也不当回事，直到那天的到来，我们才意识到那个每天拿臂力棒恐五吓六的肌肉男是真的要走了。

陈龙要走的那一天，一辆路虎开到校门口，我们帮他拿着行李。陈龙从来没提到这辆路虎，好像他从没把这当成什么炫耀的资本，我们的脸上都是蹩脚演员强装出的坚强，我们都明白，这个时候谁哭谁是孙子。

又是小飞贼头贼脑地钻了出来：“这个气氛，怎么能少了歌呢？”

这一次没有人制止他，阿毛甚至先唱了起来：“对啊，怎么能没有歌呢？要是能重来，我要选李白……”

还没唱完，小飞就阻止了他，这首歌，一定我要唱给龙哥听!陈龙目光真挚地看着小飞，脸上写满了舍不得。

“我怕我没有机会，跟你说一声再见，因为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你，明天我要离开，熟悉的地方和你……”小飞的歌声就这样飘了出来，这一次他没有再唱《李白》，而是张震岳的《再见》。

“我会牢牢记住你的脸

我会珍惜你给的思念 这些日子在我心中

永远都不会抹去”

小飞的眼泪夺眶而出，唱歌带着哭腔，这一次，我们没有理由再装作坚强，一个个都鼻涕一把，泪一把。我们一边咒骂着陈龙这个王八蛋，一边合唱着这首《再见》：

“我不能答应你

我是否会再回来

不回头

不回头的走下去 ”

陈龙转过头去，他不会让我们看到他的眼泪，我们最后一次看着这个浑身肌肉背着双肩包的背影。

不回头，不回头的走下去。

送走了陈龙，我们就要面临真正的敌人，高考。在百日誓师大会上，小飞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完整地演唱了一次《再见》。

眼前突然又出现几个满脸泪痕的少年，他们的歌声回荡在曾经奋战了三年的校园，有人在这里虚度年华，有人在这里挥洒汗水，有人打打杀杀，称王称霸，有人鼻子上架着高度数的黑框眼镜，对所有风云充耳不闻。

这里毕竟是我们奋斗三年的地方，有人恨她，有人爱她，但没有人不怀念她。

高三，散了我们一群整天嘻嘻哈哈，无所事事，但在关键时刻却又同仇敌忾，毫不犹豫地站在同一战线的年轻人。

我试过用无数绮丽炫目的语言回忆那个青葱年代，到后来才知道那个年代是朴实无华的。我们就继续走在前方。

不回头，不回头的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