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也就是说“文书苑”虽然十几个人，就有十个女生，而且据目前社长大人的统计，女生人数还在增加，簇拥在花丛中的社长大人姓甚名谁？柳发是也。

阿发当初为了在T大创立一个文学社没少吃过苦头，一开始阿发为了自己的理想，决定按照标准程序走一波，庄重的写好一封申请函，制定好了比较完整的规章制度，社团宗旨和发展方向，给团委处去了不下三次，前一次没预约说是团委老师有要事处理，还请提前预约，第二次电话打爆终于是预约成功，阿发也简略谈了下目的和初衷，那边说下个礼拜一去，阿发礼拜一早中晚各去了一次，所谓的团委老师完全不在，给出的理由是临时有失去处理。阿发饭都还没吃，看着面前学长笑嘻嘻的嘴脸，气不打一处来，铁青着脸想要骂人，但纵然阿发词藻丰富，却奈何太过正直自律，学到的脏话也没有几句，还没开口就败下阵来，就连以前的风度和矜持都没有了，右手握拳狠狠砸在旁别的办公桌子上，

“什么破团委，等了这么久什么也等不到，全是一群打酱油的！”

这一弄吓得一旁笑嘻嘻正在打游戏的学长鼠标一抖，屏幕黑了下去，里边操作的人物也当机死亡。

“喂喂喂，你当这是哪？这是学校！这不光是学校，这是团委办公室，是个办公清净的地方，你来这闹是有病吧？”

阿发冷静了下来，不想继续呆在这个充斥着虚伪的地方，眼神扫过白色墙壁上挂着的“团员宗旨，为人服务”红色锦旗，脸上不禁轻蔑的露出了酒窝，转身迈开了步伐。

“同学留步”

阿发感觉有一双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回过头来看见了那种招牌式的虚伪笑容，阿发从小到大见惯了这一类的笑容。阿发甚至觉得，从襁褓中，这种笑容就潜伏在周围，伴随着你的哭声，像呼吸一样无处不在，只要你屏息去聆听就会察觉。“哟，你家小孩可白了哈哈哈，好羡慕！”阿发小时候和妈妈去吃过满月酒，回家的路上，说这句话的阿姨又和妈妈说，“乔幺妹生的儿子，满月了还这么瘦，是不是养不大？……啧啧啧，这么早就有了做什么孽嘛。”阿发还会从亲人当中看到这种虚伪的笑容，明明不会喝酒，明明一杯也不想沾，但即便胃里翻江倒海，即便喝得打摆子，即便冷汗直冒，老爸也硬要老脸挤出尴尬而勉强的笑容，“这杯酒……一定要喝，这……是我老哥敬的，还有这杯……”，阿发长到后，陆陆续续的在朋友身上，在情侣身上，在陌生人身上，在老师和家长身上，在职工和老板身上找到虚伪的笑容，经历也从一开始的惊讶费解变得深恶痛绝，也许是司空见惯了，深恶痛绝也会逐渐解脱变成无动于衷吧，但是至少排斥还是有的。

所以刘敬在微笑着叫阿发留步的时候，阿发回头一看，却没有留步，而是信步朝着门口走去，刘敬看得出阿发有些生气，去追阿发，他看到了阿发手上打印的申请书和组建社团的项目表，立马夺了过去，攥在手里，阿发以为前面这个人是在戏弄他，想也不想就去抢回自己的东西，哪知道刘敬比阿发从肩膀高出一节来，刘敬把手一举上天花板，阿发踮起脚尖，跳呀跳呀的什么也够不着，但是干着急也没有用，刘敬丝毫没有把这些资料放下来的意思。于是整个团委办公室大家面面相觑，看到这样耍猴的画面——阿发绷着跳着像是猴子偷桃，刘敬藏着掖着活生生在办公室耍杂技。

阿发真的想要上天赐予他破口大骂的才华，好让眼前这个人在众人目前狗血淋头，体无完肤。但是刘敬终于停了，他右手搂起阿发的脖子让阿飞不得不安静下来，然后从眼前的办公桌子下的抽屉拿出一个红色的印子，把章盖在阿发一叠厚厚的申请材料书上，顺便把名字潦草的写上去……这就是若干年以后T大大名鼎鼎的文学社“文书苑”的合法由来。

“所以你就是团委老师吗？”

那天晚上，阿发曾经这么问过刘敬，刘敬点燃一支烟，狠狠的吸了一口，阿发看见烟头的火星和仰望所见的新月相映成趣，而含蓄的微风刚好把袅袅的香烟吹散，仿佛月亮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面纱。

“我？怎么可能。”

刘敬笑了，这回倒是让阿发猜不准是不是虚伪的招牌式笑容。

“我也只是一个学生，和你一届的，交国二班的刘敬。”

“你在团委工作？你为什么帮我呢？”

阿发第一次对一个人怎么感兴趣，仿佛这个虚伪的世界尚有自己忽略的光影，或许转瞬即逝，但并非不存在过。

“哦对对，我是暂时加入了团委，这在以后可以加分，我就加了。我帮你只是因为我一时兴起……”

阿发心想的确是了，作为学校里数一数二的大型组织，能进入里面的到头来都可以在绩点上加分，其寝室的两个人也已经加入了科协和学生会……

“一时兴起？好吧谢谢了，我叫……”

“柳发，”刘敬吐出一口香烟，抢过阿发的回答。

阿发这个晚上一直处在错愕的境况之下，先是心情整个一团糟，后来莫名其妙的被刁难，再到后来发现素未谋面的同学居然帮助自己盖章签字办妥了建立文学社的事情……正当阿发想要礼貌介绍自己的时候，眼前这个谜一样的人又脱口而出了自己的名字。

阿发怀着诸多疑问正打算向刘敬询问的时候，不争气的肚子却发出了咕咕咕的声音，天色已经暗了，阿发却还没去食堂吃过一丁点东西，刘敬刚好也没吃过东西，借此和阿发一起去学校门口的小楼管吃东西去。

原来刘敬之所以认识阿发，乃是阿发在一堂工程导论课上的发言，当时的导论课上正所谓群英荟萃，座无虚席。T大但凡有名望有资历有技术的老师，总会被学校领导请去给新一届的工科生上一节别开生面的导论课，旨在简绍学校强势学科和学有所成后的光明钱途，培养学生以T大为荣、生为T大一员的自豪感。当时开讲的老师是个从美国加利福尼亚洲学有所成的海龟，十足的倾美派头，每句话必然加一句地道的英语以示强调，“Every  lesson  is treasure and  money " ,"月入30万不是梦"，“每节课就是自己赚的钞票”……现场的新一届大学生全被点燃，听的津津有味，而脑海里已经驰骋自己月入百万，指点科学界大小江山的美好图景了，谁都深信自己是上辈子修的福气才能来T大上学，只要顺利毕业了就能高人一等……

可是老师眼睛不小心的瞥见了沉思的阿发，以为他是低着头玩手机，所以故意易以“对T大和工程领域学科的看法”点了第三排二桌的低着头的同学回答问题，阿发站起来，就开始说了起来，仿佛目下无人，而实际上全场四个班级的人都在盯着阿发呢。

“承蒙老师提点，我们都知道，科学乃是第一生产力。我在报考T大之前的确略有所闻，T大在工学领域多有建树，尢以交通领域为最，其中不乏国内有名的大桥建设和设计，像比如举世所闻的Sutong大桥，堪称全世界长度排行数一数二的斜拉桥，而如今科学在进步，技术在发展，即便现在是世界之最，也可能随着一点一滴的岁月逐渐挤下昔日的神坛，被新的事物所取缔，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江山代有才人出，没有什么是可以永远俾睨群雄的，而正因为这样，我们才得以看见夜以继日辛勤工作的，为科学献身的巨匠与大师们，他们为了探索崭新的东西，心甘情愿陷入孤独与寂寥的泥淖之中，只求探寻转瞬即逝的光芒和捕捉虚无缥缈的灵感，任凭时光荏苒，任凭年华逝去，祈求上天，最好是有生之年，能够证明或成功验证自己的猜想；能够提炼或分离世俗罕见的物质；能够发明或者改进出一个十全十美的设备……”

阿发神情很投入，仿佛不是回答问题而是即兴的演说一般。

“众所周知，我们交通领域所取得的辉煌成就，不说大跨径的钢架桥或者斜拉桥了，就拿最为普遍的钢筋混凝土搭建的高架桥来说吧。钢筋混凝土结构比起古老的木结构、石结构、一般混凝土结构来说，不光寿命更长，就连承载能力也是大幅度的提升，这就使得我们可以轻易在纸上把玩公式，动动计算器，绘绘图纸把各种尺寸配筋轻易摸索出来，把各种形式的结构设计出来，把集古人智慧和心血的东西展现在这个时代……当我们看着一座座桥梁拔地而起，当我们看着一条条道路笔直前行，我们不禁由衷敬佩和叹服，即便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也在这群设计者面前黯然失色。但是我们永远不会去想，钢筋混凝土是谁发明的呢？这一微小的细节又会有谁真正去在意？去追溯到1900年万国博览会上，一位法国园艺师的新发明，他在砌花坛时，为防止被人踩坏，试着把铁丝编成一根根和粘合性能好的水泥、沙子和小石子浇灌在一起，创新做成了类似钢筋混凝土结构的新花坛。后人因此受到启发决定应用到建筑领域，经过后世的改善和研究衍变成了今天的钢筋混凝土。”

同学们听到这后开始议论纷纷，但阿发继续说教师立即变得鸦雀无声起来，

“诚然如老师您所说，干我们这行的的确是钱途一片光明，但是请别忘了我们工学领域的很多成就都是建立在基础学科之上的，就好比我们建筑工程中许多技术问题的突破就依赖于材料化学问题的解决，；而建筑材料的新发现和又将促进建筑风格、结构设计和施工技术的革新。我真的不觉得有什么值得骄傲自满的地方，倒是我们工科生，往往觉得自己啥都懂啥都行，实际上走在前沿的并不是工学领域，而是基础学科研究的领域，我们就好像拿起现成的东西稍加咀嚼就可以很快知道那是什么，殊不知只尝到了味道却摸不清本质，之所以赚钱，也只是因为在这个浮躁的当今世界里，我们有东西可以很快拿的出手罢了，建造一座桥可以养活多少单位和施工的人员呀……我们可以把规模做宽，强度堆高，刚度调大；吸引眼球，充实面子，冲刺排名。但是那些只是我们照搬的技术，是成果，是积累；却谈不上是科研，不是创新，不是专利。老师这就是我的看法，可以坐下了吗？”

阿发说完最后一句话时，不单在场同学，就连海龟的精英老师也很吃惊，距离阿发较近的同学都吓得瑟瑟发抖，生怕老师点旁边的人来回答，显然阿发一番言语会让老师面子难堪……

海龟老师点头示意阿发坐下，随后竟不知如何是好，仿佛备在脑子里的说辞忘记一般，吞吞吐吐的问还有没有同学对这门课有什么看法尽管说出来，刚好下课铃响起……

“你都成名人了”

刘敬一边喝啤酒一边笑着说。

“我不喜欢老师灌输的思想，就这么说了。”

“哈哈哈有种！”

“……”

“来来来我们干一杯。”

“我不胜酒力”

“那我一瓶，你随意哈哈哈！”

阿发不想占便宜，就说，

“算了算了，就干一杯，明天还上课。”

“好吧听你的！”

刘敬是个不那么虚伪的人，阿发第一次和大学的某个人聊那么多，第一次喝那么多酒，第一次觉得和一个人产生羁绊蛮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