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部分,文章里的人都像站在棋局旁看了千年的农夫,斧头烂了而不自知。
一:灵山史诗
丧歌歌师,而不是歌手。师傅的师。还兴棺藏的时候,出殡之前要请人唱丧歌。这些歌师口中的丧歌,也是有来源的,大多以《黑暗传》为脚本。在死亡面前,歌师发问,谁创造了天地,谁制止了洪水,谁补了天裂,谁破坏了天柱。
在胡崇峻的带领下,邹波来到神农架的深处找罗老汉,来听古老的丧歌。胡崇峻来找星星的故事,他在为《黑暗传》续集收集素材。
《黑暗传》是丧歌的本源,所有的歌师都想得到这本从清朝开始越来越难以得到的书。所有的歌师都不停在唱着这些故事,他们有些甚至是文盲,但却用自己的方法记住了这些知识。之后,他们好奇读书人到底知道些什么,出于某种自卑而心虚自己所记住的内容。于是他们想要这本书。
胡崇峻在不同的歌师口中收集整理,最终出版了现代版的《黑暗传》,在2002年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在开场诗里,对于死亡有着这样的句子:
鲁班先师一句话,先造死,后造生。
生生死死根连根,万古千秋到如今。
哪一个,白头不老得长生?
哪一个,神仙不是做古人?
想昔日,神农皇帝尝百草,中毒而亡无药医。
想昔日,老君不死今何在?
想昔日,八百寿命一彭祖,到头来,骨化形销一堆土。
黄金若能买命活,皇王要活万万秋。
昔日螳螂来扑蛾,岂知黄雀在后啄,
黄雀又被金弹打,打弹之人被虎拖,
老虎掉进深坑内,坑内又被黄土梭,
黄土上边长青草,青草又被镰刀割,
镰刀又被铁匠打,铁匠又被无常捉。
这是对死者和生者两方的劝慰,从神仙讲到皇王,然后从螳螂讲到铁匠,易懂不拗口。在看这些句子的时候,我忍不住用家乡话念了出来,正好自己也是湖北人,也增加了对这些句子的天然亲近之处。从幼年的记忆里翻出听过的丧歌的腔调,贴合这些句子,那些哭腔与拖调配合着鼓点与死亡,讲述一个民族的史诗。
胡崇峻对邹波说,这里是中国古代十大流放地之一。被发配、充军过来的人,逃荒过来的人,计划中的移民,战乱里的亡命之徒,所有这些汉族人在远离政治与文化中心的地方重新认识自己,用平实而原始的语言和歌讲述自己,与其他民族沟通、融合。所以《黑暗传》里所有的故事我们都似曾相识,盘古、女娲、伏羲、三皇五帝被杂糅在一起。
终于见到罗老汉,罗老汉曾经是富农,过去多少年不敢开口唱,几十年后,他终于开口,只唱一小段,却一口气唱了几个小时,终于停下来,却只是刚刚开了头。《黑暗传》是要唱七天七夜的。罗老汉走后,胡崇峻说,他的旋律其实已经不成样子了,丧歌是要不停地唱才能越唱越好的。
“但他的傲慢、他的土匪派头、他的歌师的派头仍然在。”
二:木牛流马
我在豆瓣上找到了这本叫《木牛流马》的书的条目,作者王湔,新疆科学技术出版社于 2006 年 5 月出版,145 页的薄本,16块。除此之外,没有封面,0 人评价,没有任何介绍。我在这篇《寻找木牛流马的幽灵》里看到邹波写道:“王湔最近在写一本书,试图探索木牛流马是如何失传的。”我猜想可能就是这本吧,只是这本关于“失传”的书在仅仅过去十一年的时光里已经近乎失传。
王湔一个人在新疆大学的古机械研究室里研究木牛流马已经二十余年。木牛流马在如今更多是一种代表,古代中国科技的发达与中断,一个李约瑟难题中的典型案例,而王湔更想引出的相关讨论则是类似C·P·斯诺“两种文化”的话题:“中国历代的书多由文科知识分子解读,只读出权谋伦理,读不出科学。近现代科技史学者也多是文科生,基本从古文文本切析出发,对科学品头论足。”
邹波问他:“你肯定自己复原了古代的木牛流马?”英国学者中国科技史专家李约瑟认为更可能是木制独轮车,而王湔的回答中有这样一句:“我永远为了更奇妙的那种可能性而工作。”
王湔是一个不善于跟人打交道的人,他总是难以准确的表达自己所思所想。带着他的木牛流马在公众面前展示对他而言永远都是灾难。人们永远会问是不是永动机,能不能坐人,能不能自己走。
“他已有几千次向人解释,祖冲之追忆木牛流马时所说的‘不劳人力’,不是说不用人力,而是说不费劲。”
三、狮子岩村的老同学和青藏铁路漫游记
老同学抱着自己的政治抱负被下放到村里当书记,他等着上级提拔他进入真正的权利中心。他坚信只有有地方经验的人才更适合去中心,这是一条既定的路线。而扎根基层十年之后,他变得和农民一样直率,无法再写出当年挥斥方遒的文章。
沿着青藏铁路,邹波一路向前。遇见羊群,遇见人们。
所谓“门外的自我”,我想,大概便是一种对寻找自我的另类回答。门内是日常,门外是另外一些人们的日常。他们追寻着不一样的东西,过着完全不一样的人生。而这些不一样于他们而言又是正常且日常的,是自我的另外的可能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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