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萱五岁,李海三十五岁。
李海觉得纳闷,从小到大,一直被家人和朋友抱怨的“爆竹筒子”脾气,在小萱萱面前,居然被治好了。不仅被治好,还有反其道而行之的趋势。
从前接班时,刚一进接班室,不到三十平的房间烟雾缭绕。每个铁路工人都是标准的烟民,高兴时“来一根”,解乏时“来一根”,搭讪时“来一根”。交接班时,必然得“一根一根接一根”。
李海也抽烟,烟瘾不小,一天两包是正常量。抽起烟来,滋滋作响,一呼一吸间,香烟在他两根手指之间的燃烧速度是常人的一倍半。哪里是抽烟,简直就是吃烟,肺里的恶鬼狼吞虎咽地把整支香烟吞进去。
但他最反感在室内抽烟,特别是寒冬腊月时分,烟气弥漫的屋子,对于不抽烟的老人,女人和孩子简直是折磨。
开窗,意味着飕飕冷风得在温暖的屋里肆虐张狂,让人受不了。关窗,浓重氤氲的烟气顶着天花板,久久不能散去,屋里也弥漫着刺鼻的烟味。
李海的老娘肺不好,被他老爹用烟熏了半辈子,又被灶台的油烟呛了半辈子。七十以后,一到冬天,就整夜整夜咳得睡不好觉。
看着老娘半伏在被垛上,困得睁不开眼,又不敢平躺下来。一但躺平,咳嗽这可怕的恶魔就阴魂不散地发出呼啸,直至天亮。
头发斑白的老娘,逆来顺受一辈子,从不抱怨,诉说委屈。可暗夜中,老娘那起起伏伏的侧影,如刀刻般在李海地记忆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从那时起,李海就养成了户外抽烟的习惯。如果交接室烟味过于浓重,李海就会扯开他的铜锣大嗓:“谁她妈的放毒,去外面放,别在屋里祸祸人。”
有的工人,年轻气盛,忿忿不平。起身想和他戗两句,有年老的工人心平气和地用手一按肩膀,对着屋里门上的标语使个眼色。“禁止吸烟”四个红色的字体不可谓不醒目,但大家选择集体忽略来对付这则标语。年轻人也就偃旗息鼓了。
李海的粗鲁言语,让人很难接受。但同事也忍了,出于对他平素工作能力及态度的敬重,对他暴躁脾气的忌惮,还有,大家深知李海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好人。
不就抽根烟的事儿,那就去外面抽呗。冬天早上八点钟,在墙根处就着暖阳来一根,也自在痛快。
李海当了爸爸后,“狮子吼”的功力连续降级,看到接班室又是众神仙于云雾中飘飘欲仙,大侃特侃时。他缓步走到房间中唯一的一扇窗户边,用手试试那股股冷硬的劲风,然后笑眯眯回头对大伙儿一笑:“各位,咱们透条缝儿,换换空气。”
同事都是一惊,啥情况?暴脾气怎么也会“曲线救国”了?李海嘿嘿一笑,挠挠头:“家里的小棉袄啊,天天整治我,我都给治皮了。”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脾气最好的老张调侃一句:“一物降一物啊!”
李海抬抬手腕,得意又有点羞赧地给大家展示了女儿的作品——三块色彩鲜艳、线条歪歪扭扭的手表。
这个北方城市的冬天,是最典型的冬天。小风像刀子一样割着面皮,人人都得带上棉帽、口罩、脖套,棉袄套上棉服,才敢无畏地在冬日的阳光下亮相。
屋内,铁红色的小火炉散发着灼人的热力,环着屋角联结的炉筒子,也悠悠地发挥威力,与室外的寒气抵挡。
萱萱已经是一个爱说爱笑的小姑娘了。她坐在床上,拿起五颜六色的画笔,在本子上涂抹,在墙上涂抹。画得累了,手指酸了,没意思了。
突然,看到躺在床上打呼噜的爸爸,萱萱有了新想法。激动的小人要送给爸爸礼物。
她先选了绿色的笔,爸爸平时不是喜欢喝绿色瓶子里装的“水”吗?那就给他一块绿色的手表。
一道线沿着手腕向下画,绕过来时,哎呀,歪了,对不上了。萱萱果断地又起了一条新的线,中间画上一个大大的圆。标上七点,那是爸爸下班的时间,也是她接爸爸的时间。爸爸总是笑着,手里拿着一块棒棒糖,或者一袋麦乳精。可惜,不是每天都有。
如果每天爸爸都带上这块表,那么爸爸每天都会带好吃的回家给我吧。
萱萱又画了红色的手表,因为她喜欢红色。这次线没有歪,她很得意,所以把表盘涂满,实心的红色,像太阳。等爸爸下班时,天都黑了,这个小太阳就可以给爸爸照亮回家的路了。
萱萱还在继续……
李海觉得胳膊痒痒的,睁眼一看。天,自己的胳膊上已被花脸小娃画上了两块手表。
“爸爸,别动。我还要再给你画一块……”萱萱满脸认真。
李海气得要骂娘,看到那双稚嫩的小手笨拙地摆弄画笔,心软了下来,“画,画,想怎么画怎么画。”
小女孩儿埋头又画起来,黑黑的头发泛着亮光。
屋里暖和地不得了,像李海的心。
“你们说,自家孩子这么折腾都忍了,抽支烟算啥?谁没个爱好?”李海摸着三块醒目的“手表”。
还是耙子似的手,配上三块滑稽的“手表”,像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画家随手涂鸦的作品。
李海摸着它们,心里喜滋滋的。看到他们,就会想到那个调皮的小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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