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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上游|第一章

时间的上游|第一章

作者: 江鹏程 | 来源:发表于2018-06-20 23:02 被阅读0次

    她可真好看,比长江落日美多了,尽管我也是从会走路时就认识了她,可我就是百看不厌。


    时间的上游.jpg

    成群结队的小黄鱼在水里游动着,它们整齐得像经过训练的士兵,在水中摇摆着长长的淡黄色的尾巴,甚是好看。

    每当我不高兴的时候,我便会跑到这儿来,坐在这片江埂上,看着它们一群一群地从眼前游过,逆流而上,那样我的心情便会好很多。但今天他们却勾不起我的兴致,看着成群的小黄鱼,不仅没有让我开心起来,反而让我更加生气了。我摸起手边的一块小石子朝它们扔去,那群漂亮的小黄鱼一下子惊得四下逃窜,我开心地笑了起来。

    “小黄鱼,我生气是有道理的,你们不能怪我,要怪就怪邱老师。”

    想起可恶的邱老师我更加伤心了,她竟然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罚我站着听课,我只不过拼错了一个单词,我把鱼拼成了face,邱老师便不高兴了,他便罚我站着听课。

    fish,是你们让我丢了face,所以你们不能怪我。你要知道,我可是全校的优等生,那种处罚对我来说太恶劣了,可恶的邱老师并未意识到这点,下课前她还对我增加了一项处罚,让我把fish和face各抄三十遍,她说得那么大声,隔壁班的同学都能听见。这下我在学校里彻底丢尽了颜面,我以后还怎么做人?我都不想活了。

    又一群小黄鱼从远处游了过来,我摸出一块大石子,狠狠地朝它们扔了过去,这次它们惊得四下逃窜,好半天才聚到了一起,我坐在江埂上咯咯地笑了起来。

    “小翔,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丁薇一跳一跳的穿过泥泞的沼泽,径直向我蹦过来,她身上那件蓝白相间的格子裙在风中飞舞着,像蝴蝶震动的翅膀,美极了。

    丁薇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们俩住在同一个村庄,她比我大一岁,但我们却在同一个班。因为我的妈妈利用她的关系,让我提早一年入了学,这就意味着我比全班同学都要小一岁。这一点也不值得高兴,因为班上的同学总是摸着我的头,喊我小弟弟,因为我不仅年龄最小,个子也是最矮的,他们的笑容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傻瓜。大多数时候我还能够忍受,可是当那些漂亮的女同学也这样做时,我连想死的心都有,真的,一点都不骗你。幸好丁薇从不这样对我,所以我们成了最好的朋友。而且我每次不高兴的时候,她都会在这里找到我。

    对了,忘了告诉你们,我的妈妈是一名小学语文教师,告诉你们这一点,我一点也不感觉到自豪,如果你也有一名小学语文教师的妈妈,你就会懂我的。

    “小心点!”

    在我的喊声中,丁薇轻轻的跳过了最后一个小水沟,来到了江梗下边,我抓住了她的手,把她拉了上来,她将裙子从屁股往大腿抹齐,然后一屁股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裙子弄脏了。”
    “没关系,晚上我正好要洗。”
    “噢!”我嘟囔着嘴看着平静的江面。
    丁薇拍了拍我的肩膀,“别不高兴了。”
    “我才没有不高兴呢。”
    “可你看上去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真的?”
    “嗯,真的。”
    “我今天是不是很丢脸?”
    “没有啦!谁都有拼错的时候。”
    “你就没有,你从来没有拼错过单词。”

    我说的是实话,丁薇是全班成绩最好的学生,她每次考试都得满分。虽然我也很不错,但比她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今天邱老师心情不好,她把气撒在你头上啦,平时她不会这样的。”
    “她为什么心情不好?”
    “听说她老公打麻将输了。”
    “啊,输了多少?”

    一听到丁薇这么说,我的心情一下子好起来了,谁叫她罚我来着。
    “我也不知道。”
    “那你怎么知道他老公输钱了?”
    “我爸说的。”
    “噢!你爸没输吧?”
    “这次没输,还赢了点。”

    我没有再问打麻将的事,因为丁薇很讨厌这个,我不想惹她不高兴。
    我们俩在江埂上坐了一会,彼此都没说话。太阳慢慢的从西边落了下来,金色的夕阳铺在江面上,给那缓缓的江水盖上了一层黄纱,黄纱从江面一直铺到了江埂上,铺在了丁薇的身上,将她的头发染成了金色。她用胳膊肘儿撑在腿上,双手捧着脸,一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盯着江面,忽闪忽闪的。

    我偷偷地打量着丁薇,她坐着没有动,但我看出了她有满腹的心思。这不需要什么技巧,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你在想什么?”
    “什么也没想!”
    她显然是在说谎,我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我知道她不想说,我便不再问了。
    丁薇看着长江的对面,突然用手指着江对岸的落日,说:“长河落日圆。”
    “可这是长江。”
    “都一样啦,你看看多美。”
    “嗯!真美!”

    我附和着赞叹了一声。其实在我的心里,这个落日长江一点也不美,从我会走路的时候,它就是这个样子了,我实在看不出它的美。但丁薇却乐此不彼地喜欢着它,所以我也不讨厌。但我现在说出的“真美”却是真心的,因为我是看着丁薇的脸说的,她可真好看,比长江落日美多了,尽管我也是从会走路时就认识了她,可我就是百看不厌。

    “不知道‘大漠孤烟直’是什么样子?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要去看看。”丁薇下定决心地说着。

    “我陪你去。”
    “那我们说好了,拉钩。”
    “拉钩。”

    我和丁薇拉了钩,盖了章,但我们都没有唱那句“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因为我们俩一致认为那句话很傻,我们俩的看法总是那么一致。
    “我饿了,回家吧!等会天就要黑了。”
    “嗯!”

    她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我也一样。我们两个像两只青蛙一样,一蹦一跳的越过了江埂下边的泥泞沼泽。

    “中国最长的河流叫长江。位于长江中下游北岸的安庆市,是一座千年古城,是古代军事要地,是黄梅戏之乡。”

    作为一名安庆人,我从小就知道了这些,可是大人们还是一遍一遍的告诉我们,似乎怕我们长大了忘记了这里,但我知道,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这座城市,无论以后我会离开这里多远。

    不过我现在还没有去过安庆市,因为我们镇离安庆市远着呢,坐汽车要一个多小时。

    我和丁薇所在的镇叫“老峰镇”,它的名字可真够难听的。我们的镇子很大,有许多个小村子。我和丁薇住在江边的叶村,叶村很小,只有十多户人家,因为村子里大部分人家都姓叶,所以叫叶村。我认为这种取名的方法很愚蠢,要是大家都姓鸡,岂不是要叫“鸡村”,要是姓鸭,就该叫“鸭村”了。我每次这么说的时候,爸爸就反驳说“根本就没有姓鸡姓鸭的。”

    有没有姓鸡姓鸭的我不知道,但我在课本上见到过姓鬼的,“鬼村”你们说好听么?对了,忘了告诉你们,那个姓鬼的家伙在古代是个很厉害的角色,你一定听过他的名字,他叫“鬼谷子”。

    叶村紧临着江边,离长江最近的一户人家不过五十多米。我和丁薇顺着江岸的小道往回走,很快就看到了村庄。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在做饭,一个个烟囱里往外冒着浓浓的黑烟,今晚正好没有风,那黑烟笔直地从烟囱里冒出,缓缓的流向天空,在天空中形成一条条细长的烟柱。

    “大漠孤烟直。”我笑呵呵的指着村子的上空说。
    丁薇撇了撇嘴,表示我的话一点也不好笑。
    “我们今天回家晚了。”
    “老办法。”
    “嗯!”
    “明天是星期天,你打算干什么?”
    “做功课,只要我妈在家,她就不会让我闲着,不过她明天要去学校加班。”
    “那我们下午出来游泳吧,叫上大熊、小罗他们。”
    “好啊,你们游,我帮你们看着衣服。”
    “嗯,那明天见。”

    丁薇说完冲我摆了摆手,然后转身向家走去。

    我走在她的后面,我一边走一边看着她那蓝白相间的格子裙在空中飞舞着,漂亮极了,只不过屁股上那一块沾着脏兮兮的尘土,特别惹眼。

    我在靠近家门的时候饭香就扑鼻而来。我听到自己的肚子叫了一声。
    “我回来了。”我的声音和我的脚步同时越过了门槛。

    我走进家门时,妈妈正将一盘菜端到桌上,爸爸翘着二郎腿坐在一边看报纸。我穿过饭厅走进了自己的小房间,我把书包从背上解下来,放在书桌上,然后迅速的返回饭厅。

    “怎么这么晚?”

    “噢,我和丁薇讨论功课呢。”我一边打水洗手,一边漫不经心的说着。

    我这句谎言每次都能蒙混过关,因为丁薇是学校里成绩最好的学生,所以我的妈妈不会反对我和她在一起。我要是说和大熊一起讨论功课,估计她此刻该冲我咆哮了。在大人眼里,成绩好的学生除了学习肯定不会贪玩的,大人有时候挺好骗的。

    丁薇每次也用同样的话骗着她妈妈,我的成绩虽然没有她的好,但我的妈妈是小学教师,所以她妈妈也不会反对我们在一起。大人啊!总是那么势利。

    对了,其实我们这不能算骗,我们确实讨论了功课,至少我们讨论了诗歌,对不对。

    “拿筷子,吃饭了。”
    我洗完手时看见妈妈已经盛好了三碗饭,但只有她自己手里有筷子。她总是把剩下那两双筷子的重任交给我。我拿了两双筷子走到了餐桌边。

    “你要么别吃饭了,吃报纸去。”
    “要是报纸能吃就好罗。”
    爸爸终于在妈妈的愤怒声中放下了报纸,他走到了餐桌边。
    “你是说我做的饭难吃吗?”
    “我可没说,这是你自己说的。”

    爸爸从我的手中接过了筷子,我们很有默契的相视一笑。我跟爸爸总是这么有默契,可是我们这一笑倒底有什么含意呢?我自己也不知道。但我们看着彼此一笑,便把妈妈排除在外了,这让她很不高兴,感觉自己被孤立了。

    “我做的不好吃你们都别吃,自己做去。”

    妈妈把桌上的两盘菜拖到自己的面前,用手护住,不让我们下筷。这是她惯用的伎俩。

    “妈妈做的菜最好吃了。”

    我一边夸赞着她,一边从她的手缝里把菜盘子拖出来,这很容易做到,因为她只是做做样子而已。不过我夸赞她的可都是大实话,妈妈做的菜确实很好吃,但是她太节俭了,这让我经常吃到烂菜叶和廉价的肥猪肉。

    “我出了一份试题放在你的书桌上了,在我明天下班前做完。”妈妈的口气是不容置疑和讨价还价的。

    “噢!”

    我大口地扒着饭,心情糟透了,我讨厌整个周末都在厚厚的试题中度过。大人们把星期天定为我们的假日,又用无穷无尽的作业剥夺了它,他们总是那么矛盾。

    “慢点吃。”

    妈妈一边说一边给我夹了块肥肉,我看着它实在没有味口。

    “爸爸,帮帮忙。”

    我把肥肉扔到了他的碗里,爸爸笑着将它吞了下去,妈妈瞪了我们一眼。

    吃完饭,我的心情仿佛好点了,可能是因为今天没有吃到烂菜叶,这确实值得纪念,因为这样的日子并不多。

    梳洗完毕,我回到了自己的小房间,我们家有三间房,二间是卧室,一间是厨房,都是用泥土和木头搭建的。另外,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里面种着几棵果树,搭着一大片葡萄架子。整个村子里的房子结构都差不多,这就是叶村。

    我走进房间后关上了门。其实这门关了也没有用,妈妈进我的房间从来不敲门,但在课堂上,她告诉同学们要养成敲门的好习惯,我想妈妈小时候的老师肯定没有告诉她这个,要么是妈妈早就忘掉了,大人们总是很健忘。嗯!就是这样的。

    我从书包里取出书和练习本,然后把书包拿起来挂在旁边的墙上。我在书包下面发现了厚厚的作业题,那是妈妈留给我明天的作业,整整十多页纸。我把它们推到一边,然后在练习本上抄写fish和face,我一口气把它们各抄了三十遍,我的胳膊又酸又麻,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再把这两个单词搞混了,这下邱老师的目的达到了。

    我抄完这两个单词,迅速把练习本装进了书包。妈妈还不知道我今天受罚的事,邱老师总算给我留了点面子,但我不会这么轻易原谅她的。

    一想起今天的事我又不高兴了,现在肯定有很多同学在嘲笑我,说不定在晚饭中告诉他们的爸爸妈妈,很快全村人都会知道的,妈妈也会知道的,然后会给我布置更多的作业……

    “我的世界为什么如此黑暗?我想长大……叶翔,快快长大吧!……”

    我写完这篇日记后就躺到了床上,我在绝望中等待着长大,我希望明天早上一起来就成为大人,但我不喜欢胡子,别让我长胡子,我闭上了眼睛,在心里祈祷着。

    这一天可真够累的,我要睡觉了,睡觉前我应该正式的告诉你们一下,我叫叶翔,八岁了,刚刚读小学四年级,丁薇比我大一岁,但我想告诉你,我一定会追上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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