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重庆大学建筑学院欧阳桦教授的几百幅老重庆的钢笔画在网上广为流传,我发现其中有一幅画的就是岳父母家曾经居住过的老屋,门牌号是文峰段18号。
欧阳桦教授的钢笔画
岳父是福建人,十几岁就在上海的餐馆当学徒。“八·一三”日寇进攻上海,为躲避战乱,岳父随师父沿长江而上,在四川的万县(今重庆市万州区)认识了岳母。1940年前后,两人又一道来到重庆,在长江南岸的黄桷垭定居。
岳父母在黄桷垭经营一家名为“五味和”的餐馆。抗战期间,通往黄桷垭的道路除了黄桷古道外,还有一条经海棠溪、黄沙坎、黄桷垭到黄山的简易公路,岳父经营的餐馆就在公路边(就是现在邮电大学新修的大门附近),一家人吃住都在这里。
岳父母的“五味和”一直经营到1956年。这一年,“五味和”被“公私合营”并入黄桷垭供销社,岳父母都成了供销社的职工,餐馆的房子后来成了供销社的收购站,一家人失去了自己居住的房屋,搬到黄桷垭粮站后面的崇文村租住房管所的房子。1961年,有关部门要用崇文村岳父母家租住房屋办黄桷垭产院,一家人面临无处栖身的窘迫境地,所幸岳父母家大女儿的同学杨荣英相助,将自家居住的房屋腾出一半给岳父母一家居住,这就是欧阳桦教授钢笔画中的文峰段18号老屋。
听岳母讲,文峰段18号老屋解放前是一个被叫作“巴洋人”的希腊人修的房子,杨荣英父亲解放前在一家“洋行”供职,与“巴洋人”有交道。解放初期,“巴洋人”带着他的老婆孩子回希腊去了,房子就委托杨荣英父亲照管,杨家从此就住进了巴洋人的房子。
巴洋人的房子位于黄桷垭正街中段靠山这一边的坡上,与老的黄桷垭税务所和市管会(工商所)相距不远,从黄桷垭正街有两条路与之相通。一条是经正街中段靠山边的一个巷道,沿巷道内的石梯上行约一二十步有一座石门,石门右侧是老税务所的院子,穿过石门上行十来步石梯,再向左走三四十米就是巴洋人的房子。另一条是经过正街下段老的黄桷垭银行对面的一小巷,顺着老的黄桷垭市管会(工商所)下面的一条坑坑洼洼的坡道爬四五十米就是巴洋人的房子。
巴洋人的房子面朝真武山方向,虽然是土墙青瓦的平房,但明显有一些“洋味”,房屋正中的双扇的木门上半部分镶嵌有玻璃;正面和两个侧面开有八个大窗户,都是玻璃窗加百叶窗的双层窗。房屋占地约150平方米,有大大小小八九间房,后面的偏房应该是后来搭建的,用来作厨房使用。偌大一幢房子自“巴洋人”回国后就一直是杨家人在住,在岳父母一家搬来前,好多房间都是空着的。
1972年,中国与希腊建立外交关系后,“巴洋人”的儿女来到重庆索要父亲的房产。据说是由南岸区房管局出面,给了“巴洋人”儿女一笔钱,把巴洋人的房子收归房管局所有。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还有“巴洋人”的孙辈来这里寻找祖辈的足迹。
岳父母一家三代自1961年住进这幢巴洋人的房子,一住就是四十多年。在这里儿女们渐渐长大,从这里走出家门参加工作,从这里告别亲人上山下乡,在这里结婚生子,在这里享受四世同堂的欢乐,又在这里送别老人,依依不舍地望着他们驾鹤西去……
岳父母一家三代在巴洋人的老屋前留影(摄于1964年)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巴洋人的这幢历经半个多世纪风雨老屋被挂上了“危房”的牌子,房管部门也不再收取房租了,而年逾古稀的老岳母却始终不愿离开这幢她生活了近四十年的老屋,直到2003年她老人家在这里与世长辞。2005年,巴洋人的这幢老屋被房管部门拆除了,在原地新建了一栋六层的住宅楼。巴洋人的老屋,这幢见证了岳父母一家四十多年悲欢离合的建筑从此再也无处寻觅,留给曾经在这幢老屋居住过的人们的,只有无尽的思念与回忆。
2019年1月9日于云南省弥勒市梅花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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