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儿(二)

开春了。

孩子前面走，狗儿跟在后。雪融了，冰化了，走路没有了嘎愣声。脚踩下去，挤出一汪水来，脚抬上来，就留了个圆窝窝，像个饼。周围拱起一圈边边，里面泉出了水。孩子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塘沿。塘岸上的老柳树乌黑黑的皮，枝条泛了绿，还没抽芽。塘里的冰也在化，一尺厚的冰没那么快。孩子眼馋地看着大孩子们滑冰，一个个飞来飞去。孩子的哥哥看见了，老远赶她：“回去，回去，千万别下来。边上都开始化了，当心掉窟窿里。”孩子心痒痒的，又怕怕的。孩子望望狗儿，狗儿望望孩子。孩子看累了，转身要走。融了的泥，踩不牢，孩子哧溜滑了下去，小手麻利地抓住塘沿的干草，草枯了个冬三月，早没壮劲了，成了烂草。一条腿有半截插到了和着水的塘泥里。孩子大哭，狗儿大叫。哥哥的小伙伴立马报告：嗨嗨嗨，看看看，你妹妹掉塘里了。哥哥每天在冰上窜，比谁都熟悉地形，七拐八拐上了岸，把妹妹拽上来。

哥哥领着哇哇哭的妹妹回了家，狗子先冲回家里打个招呼。孩子的棉猴先扒下来，然后是半连身的棉裤，最后是虎头鞋。孩子不哭了，安静地呆在被窝里，哥哥被拧着耳朵臭骂了一顿，大人罚他翻烤妹妹的衣服。棉裤和棉鞋搭在炉边的椅子上，呼呼冒着热气。狗儿趴在炉边，望着孩子，孩子一会儿睡熟了。哥哥还想着去外面滑冰，把气撒在狗儿身上，过会儿踢一脚，狗儿挪挪窝，再踢一脚，再挪挪。

撸榆钱儿了，簸箕、箢子、弯筐子准备好。哥哥带着镰刀上了树，孩子坐在小杌子上拿着一根小枝条自己吃，黏黏甜甜，真美味。孩子没给狗儿，狗儿坐在对面，仍旧笑眯眯的。玉米糊糊里多放点，更滑溜，更清甜。孩子喝得肚子溜圆儿，狗儿也喝一碗，肚子还是瘪瘪的。

麦子拔节了，樱桃熟了。先摘上两碗给孩子吃。一小簇一小簇的红的黄的小豆豆被小心地剪下来，轻轻放在箢子里，盖上红包袱，拿到集市上卖。孩子跟着去，狗儿也跟着去。大人、孩子、狗儿蹲成一线，前面一个箢子。红包袱掀开，秤盘亮出来。孩子一边吃着，大人一边卖着。四月八的樱桃鲜，谁都知道。老妈妈给家里害喜的儿媳买一点儿，年轻母亲给自己的小孩儿买一点儿，没牙的老头儿想着没几年可以吃樱桃了，也买点儿……樱桃包在褐黄的草纸里，一会儿箢子就见了底儿。“走，阿爷给你买油条。”挎起空箢子，扯起孩子的腕子，往饭市里去。孩子吃着油条，大人手里拎着苘绳捆起的几根根回家去。狗儿闻着香味儿，流哈喇子了。回了家，看着孩子跟哥哥吃完，也没捞着舔一舔。

天气越来越热了，地上铺了苇席子，孩子坐在上面玩儿，狗儿也趴在上面。孩子无聊，一会儿头枕在狗儿背上，一会儿抱着狗脖子揉搓，一会儿又撸撸毛茸茸大尾巴。“看，我薅了很多狗毛。”毛毛被搓成一个球球，在席子上吹来吹去地玩儿。孩子吃着大黄杏，吐一个核，狗儿舔舔，再吐一个，再舔舔。汁水流了一手，狗儿也给舔舔。外面打场了，麦子摊在场地上，碌躅一圈圈地滚。麦子脱下来了，把滑溜溜的麦穰挑到一边去。麦穰越来越高，孩子老远加速跑上去，滑溜溜，暄乎乎，狗儿也冲上去，把孩子撞到了，一起滑下来。孩子兴奋，狗儿也兴奋，冲上去，滑下来。冒尖儿的麦穰又被摊平了，孩子和狗儿在里面打滚，滚累了想躺在里面睡觉。

哥哥放暑假，带着妹妹捉知了猴儿，粘知了，粘了知了给鸭子吃，狗儿也来几只。哥哥全能，上树摘果，下河捉鱼，到地里摘瓜。妹妹和跟脚狗儿乐开了花。

塘里的荷叶子越来越大，荷花也陆续冒出尖儿、吐出蕊。孩子跟哥哥钓鱼，竹竿弯下去，两人一起往上扯，一抹红色扯上来，是红鲤鱼！鱼儿好大的劲儿！扯起来，甩不动竿儿。那抹红色落回了塘里，竹竿又直了，鱼线断了。狗儿冲到红色落下的地方，打了几个逛也没带回啥，上岸来甩甩水，无可奈何地看看兄妹俩。夏天的日子过得最快！

狗儿不知道，过了夏天，孩子要去上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