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柵栏门处忽站了一个豆芽似的小人,便跑了过去,近身一看,原来是村西头的二狗儿。
二狗儿是小午的外号。据说他妈妈生他时的时辰,正是大白天的小晌午,那时家里的大人(小午妈的公公婆婆及丈夫)都去生产队田间劳动去了,只有小午妈挺了个十月怀胎的大肚子在院子里纳凉,小午妈是个闲不住的人,总觉光闲着凉快也不是个事儿,就想门刷刷锅洗洗碗什么的,来来回回摸摸触触,心里踏实,末了,还如常人一样,弄了一满洗脸盆不冷不热的清水要给自己洗洗头,谁知一弯腰一闪颤,大腹便便的肚子就有了不适感,那种反应还不是一般的惊悸和揪扯,似拧绳一样的疼痛。小午妈当时一个警觉,就知道坏事儿啦,双手捂着肚子,想喊个使唤的人,可左邻右舍也静悄悄的,虽扬声喊叫了两三声,也还是没人应,豆大的汗珠就从她额头上扑扑簌簌滚落了下来,强忍着钻心的不爽,一手抓了一只粗瓷碗,一手扯了晾衣绳上一条薄被褥就往茅厕方向移动,在没有传统的收生婆与村卫生室赤脚医生的帮助下,小午妈一下子把那粗瓷碗拍在正当院的一块红石头棱角上,捡尖利的一叶捏了,刚趋到茅厕口,忙把薄被褥折了几折胡乱摊放地上,咬牙褪了腿上的长裤子扔置一边,双腿叉开跪了…待公公婆婆与丈夫正午放工赶回家时,发现村中谁家的两只野狗正用狗头拥抵着他家的薄木质的单扇小大门在唔唔叫哩,婆婆一看那阵势不大对头,一肩猛撞小木大门,闯进院里,瞪大双眼,看到儿媳的壮烈举止,真是又惊又喜…原来儿媳她自已给自已收生成功了…一时间全村哗然,传为美谈。生下的婴儿就以农村的起名习惯,经爷奶奶顺口一叫就叫成了二狗子。
我与二狗子并不太熟,二狗儿虽是小午的外号小名,但我不便叫,有点不尊重人的戏谑,叫不好,容易产生矛盾与口角争支的。农村人的绰号与小名,是分人叫的,如他家的大人可以叫,辈份高的村人可以叫,他本人都乐意应声的,若与他同龄或比他小的人就不可随便叫的,一叫准出事儿,不打架也会闹红脸,这样的不愉快的争吱,我在村里见得多了。我为不引火烧身或避免白白得罪人,就常常防微杜渐从不轻易呼喊他人的外号或小名,从而减少了与人相处引起的不必要的麻烦。书上说尊重别人就是尊重自己,就是那么个理儿吧!
我走到二狗跟前时,二狗还楚楚悄悄地不敢正眼看我。我说,小午,你到我家来是找我一块玩耍的么?
那二狗扶着我家的柵栏,只低拉着小脑瓜,就是不吱声。
我说,小午妳个子长得也不浅了,咱站一块妳那野秫杆一样疯长的个儿比我还高一头哩,怎就楚悄得不敢与我说话儿呢,我又吃不了妳,我又不是老虎豺子!
小午抬起头,红着脸说,叔,小春叔…我也应该叫您叔的吧,…捎信叫您过去玩哩!
我笑道,小午你就直叫我名字吧,我也没比你大几岁!可谁让妳给我捎信的?这一点你小午要说清楚。而我私下里则想,这二狗能叫我叔,说明我在灰龙湾村的辈份排得还不算太低哩!
小午猛摇头,两眼突闪突地盯着我的脸,一连气说了几个不不不,又说啥时候叫您叔也是少不了的…那是俺虫贝叔让我给您捎信来的!
我噢了一声。我知这二狗与那虫贝是隔墙邻居,又都姓张,暗猜,他俩说不定还是一个宗族,难怪那虫贝能够使唤动这二狗哩!
小午说,小春叔,没啥事的话,咱这就走吧!俺虫贝叔正在家等您去玩呢!
我说,小午呀,那你虫贝叔怎不一块和你来找我呢?他在家还很忙么?
小午想了想,说是有点忙…叔您挎着篮子从我们家门前过耒过去时,俺虫贝叔正弯腰勾头和着硬泥巴垛他家的隔篱哩…他说他试几试想叫住您,又忙得不可开交又两手糊涂泥,才没得呼唤您!
我说,啥是隔篱呀,是不是他缺人手,要我帮忙搭下手的?我可啥活都不会干呢!
小午又摇头,说他现在早完活儿了,说不定两双泥手也洗净了,只是闲玩…一块说说话什么的!他家没有院墙,沿沟沟沿沿儿种了些小青菜,怕鸡啄猪哄就垛了好多弯弯曲曲的小矮墙儿,隔篱就是咱说的泥拘垅儿,小春叔,泥拘垅儿你知吧,就是小矮墙儿,专一护菜用的。
我似懂非懂,就点了点头,意会着,装着我懂了。
小午凑前一步,小声说,小春叔,我给您说个秘密,您可不应对外人说呀!
我点头。
小午说,您可是俺虫贝叔心目中崇拜的偶像哩!
我卟哧笑道,您二狗子怪会说人话儿呢,尽瞎呱哒!我一个村野小童寂寂无名之辈,怎就受大城市长安来的虫贝的仰羡了呢?我鼻子眼儿都不会信的!
那小午一本正经,也不笑,左右看了,又低头对我说,俺虫贝叔常私下里评论您说,咱灰龙湾赶明儿出不出人才全看您哩…说您的作文写得好写得得体,汉字也写得有路数儿,他在家没事时,还专一摩写您的字迹呢,…这不,上星期他还私自给自己起了个学名,叫什么佩春呢…信不信全由您!
竟有这事?我脱口而问,缘于我也真经不得人夸,就喜形于色了。
去去不就明白是真是假了?!小午看我被说动了心,就胆壮了许多地回了我的话。
那好罢!咱这就去你虫贝叔家。我说着,拉着二狗的细手就往村西头走。
(待续)
3月30下午于苏州玉出昆冈清风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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