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字灰
我坐在喜床上,静静的等着他。
这一刻,我曾盼了许多年,盼着他挑起我的盖头,柔柔的唤我一声“阿月”,盼着他牵着我的手,告诉我他爱我,盼着每天在自己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他……如今,全然没有了那时的欣喜。
我是他的第二个皇后,第一个是我的妹妹。如今,正在冷宫中苟延残喘的活着。其实,我从不相信,从不相信那样爱他的妹妹会与人私通,想来,他这么做,是为了尽快的立我为后。
可他爱的,不是我。是另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总是穿着粉色的襦裙,头上只别一只素银簪子,神情淡然,对谁都是十分客气,却不包括他。我不明白,一个人如何做到整日里都面对着一个毫不喜欢的,甚至是讨厌的人。正如他对着我,明明已经厌恶到了极点,可碍于面子不得不对我笑脸相对。
思绪回转,只听得门吱呀一声的打开了,我不由得攥紧了衣角。可听脚步,不是他的声音。
“娘娘,陛下今晚又去了玉夫人那里”桃夭恭恭敬敬的说道。我闻言,便用手拿掉了盖头,“我累了。你服侍我歇息吧。”
“娘娘,您怎么把盖头给取了?陛下若是知道了,怕是要生气。”
“生气又如何,我要不是没惹他生气过。”从前,自己最爱做的便是惹他生气,喜欢看他发怒的样子,也喜欢他息事宁人。我一直以为他不罚我,是因为喜欢我,可后来才知道他不过是碍于爹爹的颜面。爹爹是帝师,我却从来没有帝师千金的架子。他总爱去府里向爹爹请教,我也每次都能碰见他,也总是每次都会捉弄他。即使如此,他去府里的次数也是只增不减,我一度以为是因为我,不想,是因为她。
她是萧姨娘的女儿,是庶女,却生的一副好容颜,自己虽长得也不差,可同她比起来委实是逊色不少。我仍记得他第一次来府中的样子。我在爹爹的书房外偷偷的瞧着他,月白色的锦袍,头发用玉冠束起,拱手施礼,“见过先生。”声音宛若九天弦月,清清朗朗。也就是在那天他碰见了她,她站在芙蕖池旁,痴痴的看着早已枯败的荷花,眉头微蹙,神色凄凉,惹人怜爱。而他亦痴痴的看着她,古水无波的眼睛第一次起了波澜。彼时年少,却也看得初他对她的不同,心里莫名的有了醋意。
她是庶女,故而在府中的日子过的并不好,我虽讨厌她,却从不曾刁难过她,心想着总不能因为欺负一个庶女而丢了这林家大小姐的脸面。可是,妹妹不这么想。那天把他默默放在心底的不止我一个,瞧见他看她看得出了神的也不只我一个。有了我的妹妹,她在府中的日子便更难过了。夏天被苛扣冰块,冬天被苛扣炭火,夏天倒罢了,可一入冬便真真要了人的命。她们主仆二人坐在床上裹着被子,喝着热水,即使这样,还是冻得瑟瑟发抖,手脚都生了冻疮。我于心不忍,便每年都嘱咐青离去送些炭火和膏药。许是知道我对她的好,若在园子里不小心碰见了她,她便会对我微微一笑,我也微微颔首示意,不过从未与她说过话。
日子一如往昔,他照样来府里来得很勤,也每次都能在芙蕖池旁瞧见她,她也照样每次都恰好站在芙蕖池旁被他瞧见。我也照样每次捉弄他,瞧他发怒的样子。那时,我何其天真,天真的以为纵使他心中只有她,可也能看在我对她好的份上多看我几眼。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什么。渐渐的,他见到我时不再皱眉,不再动怒,也不再直呼我的姓名,而是叫我“阿月”,我以为,他终是被我打动,肯对我好了。那时的我真真是十分欢喜的,我拿着他写给我的情信久久不能入眠。欢喜的想着自己若是同他在一起,定是要跟他长长久久的,至于她同他究竟如何,既然他不提,那我也不问。
后来我才知晓,这不过是她同他的一个计,一个让我爹爹安心的计,也是,那样风华的女子,他怎会说忘就忘呢。
我一直以为她对这个府是有情谊的,没想到,她对这个府除了恨,什么都没有。她娘亲病时,因是个通房丫头,府里的人便没有请大夫,她是眼睁睁看着她娘病死的。对于她娘我着实喜欢不起来,她娘本是我娘的一个陪嫁丫头,在我娘怀孕时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爬上了我爹的床,生下了她。自古以来,那陪嫁丫头最后大多都做了二房,可即使如此,娘亲也厌她娘入骨,连个妾的名分都不愿给她。只让她娘俩住在偏院,同丫环们分开。我觉得十分好笑。她娘费劲心思,床也爬了,孩子也生了,到头来竟只得了一个还没有丫环们住的好的破落院子。她娘也曾想着,若是生个儿子,便不用再受苦,奈何竟是个女儿,而我爹也在那以后也从未见过她。她娘身子本就纤弱,渐渐的忧思成疾,身体每况愈下。
她对这府里的人只有恨,那么我对她的恩惠,最后在她心里究竟变成了个什么样子,我是不知晓的。只知道,我对她的好,她在他面前从未提过,他便也顺理成章的以为我同我妹妹一样待她不好。想来,自己不过是养了一个白眼狼罢了。
后来如何了呢?后来她被爹爹嫁到了一个商贾之家,虽富裕,但到底门楣同林府比起来是低上许多的。不知是不是天意,她嫁过去不过三年,丈夫便死了,而她守寡的第五个月,他一纸诏书把她接进了宫。三年的时光可以做很多事,比如诬陷自己的哥哥谋反,然后顺利成章的登上太子位,比如用计使自己的父皇身子渐渐跨掉,自己再登上皇位。爹爹教他诗书,教他兵法,然而这杀兄弑父,却从未教过。爹爹听见了他登帝位的消息,也听见了他接她进宫的消息,便把自己叫到跟前。
“月儿,皇上他变了”是啊,他变了,不再是那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变成了一个杀兄弑父的魔鬼。
“月儿,偃淑她此番怕是凶多吉少。月儿,爹爹悔呀!”爹爹后悔将妹妹嫁给他。那时,我曾质问他为何不娶我,他是如何说的来着?
“阿月,我心中只有你。我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又怎敢违抗父皇的指令?你等我,你等着我将你娶进宫。”那时的她还未出阁,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大,而我们站的地方又同她的院子很近。最后的那一句显然不是想说给我听的。我怎么忘了,她叫嬅玥,而玥同月本就是同音的。
“月儿,皇上此番是冲着林家来的,皇上终究是怨,怨爹把嬅玥嫁给了他人。”
“月儿,漱儿若真遭遇不测,那必是在林家灭族之前。若漱儿死了,林家没了,月儿,下一个就是你。”
“爹对嬅玥她们娘俩已是仁至义尽,若不是她娘对爹下了药,爹又怎会同她娘欢好,你阿娘也不会因此而同爹爹成为陌路。最后阴阳相隔,遗憾终生。”
“想我林家风光了这麼多年,到头来竟落得因一个女人而衰败的下场。”
“爹爹此生最后悔的便是养了这麼两个白眼狼。多年的师徒情分竟也不及一个女人重要,是爹爹看错了他。”
“月儿,他如此看重嬅玥,而那嬅玥也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人。终有一天,他会因为嬅玥而尽失人心。月儿,爹爹若是死了,你一定要替爹爹活着,你要亲眼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深渊。”
我猛然抬起头,从未想过一向稳重得体的爹爹会说出这麼一番话来。我也不敢想,会有一天,真的是他亲手终结林氏一族。
后来,不由得我不信。妹妹嫁过去的第二年,怀了一子,可惜,最后却诞下死胎。我奉旨进宫看望,妹妹的脸上毫无生气,身上披了凤袍,脸不及之前的圆润,显得有些干瘦。脸上的抹了厚厚的一层粉,可是再厚的粉都遮不住她眼皮子底下的乌青。腕子也纤细了许多,骨节分明。乍一眼看见这如同鬼魅一般的妹妹,着实让我吓了一跳。本想安慰她,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不料,妹妹先开了口。
“姐姐。”她的声音沙哑,全然没了在府里时的婉转动听。
“姐姐,昔日我承欢膝下,陛下动情之时,你猜,叫的是谁的名字?”
我后退了一步,已然知晓她接下来会说什么。
“是你,姐姐,他叫的是你。他心中既然有你,你心中也有他,为何你们二人不在一起,却要拖上我这个可怜的妹妹?自小我便不如你,不如你聪慧,不如你稳重,也不比你那般的会察言观色。从来,都是我犯错,你在一旁看笑话。你是我姐姐,却为何不帮我?嬅玥那个贱人勾引陛下,我不过是扣了她点东西,让她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可你呢?又是送炭火又是送膏药的,是想让外人觉得我不如你心胸宽广,连个庶女都容不下麼?”
我不由得后退一步,她的话如同刀剑一般刺在我的心上,胸口像是塞了一团子东西,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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