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年的兵荒马乱，患过一场相思

在那年的兵荒马乱，患过一场相思

1.

田大是我高中时期的同桌兼好基友。

记得那会刚开学，班上的人谁都不认识，我因为某个我已经遗忘在风尘里的原因，反正那天迟到了，于是就出现了我匆匆忙闯进教室的时候，全场座位已经成为定局的场面，我走到唯一空着的位子上，旁边坐着的，就是田大。

田大其实不叫田大，也不姓田。我们当地有种捧高人的后缀，就用个大来做结尾，因为他名字里有个田字，那时候不知道谁先起了头喊了一句田大，便一发不可收拾的成了历史遗留问题。

田大高一时候留着当时并不怎么流行的飞机头，把头发梳得高高的，一天到晚向我们晒他那锃光瓦亮的额头。那时的飞机头是小混混的象征发型，所以我自然而然把他归为一类。在我一整个上午没敢提胆子瞧他一眼后，他终于忍受不了，狠狠推了我一把。我吓了一跳，想不到开学第一天就要遭受校园暴力。我该报警吗？我也叫不来人，白白挨打吗？回家怎么和我妈解释……

在我思绪已经在电锯惊魂与警察故事之间来回穿梭时，田大一句话将我拉回了现实。

——你干嘛总是不理我，你是不是讨厌我啊？我读书不好，但我人可本分了。

我看着那带着无辜眼神的老实巴交的脸，顿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和田大成了朋友，才发现他并不是我想象中的坏学生，虽然他学习真的不在行，但品性不错，老实可靠。

有次上课的时候，老师在课堂上提问，我半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听着田大在我耳边叽叽喳喳说着他远房亲戚的那点破事，突然讲到一半他就停了，我睁开眼瞥了他一眼，发现他微张着嘴巴眼神直直的看着一处，我顺着他眼神望去，是被叫起来回答问题的苏婉，我眼神游走于他和苏婉之间，猛地拍了一下田大的肩膀，他吓得哇的大叫了一声，全场的目光顿时聚焦在他身上，包括站着的苏婉。于是田大光荣的被老师罚出去外面站了两堂课。

一向嬉皮傻笑的田大，走过苏婉桌前时，低着头快步的走过，我能看见，他红得发紫的耳根。

下课的时候，我被田大拉到厕所，他黑着脸。

——你是不是找死！

我没有回答他，直勾勾盯着他，直到他发慌了。

——你丫的喜欢苏婉吧？

我至今能记得田大当时的表情，怎么说呢，像电视剧里被捉奸在床的男主，又像是惊悚片里遇见鬼的软弱男二。总之，我用力的合上他张得老大的嘴巴，然后深藏功与名的走出了厕所，留下一脸惊愕的田大。

2.

田大其实长得不算丑，脸长长的，加上那顶飞机头，脸的尺寸无形中又给拉长了两三公分。高中三年，难免有人闷得慌想找个对象处处，就像某一天你在大街上闲逛，迎面走来是一对爱得如胶似漆就差光天化日下干柴烈火的情侣，你也许会带着鄙视与他们擦肩而过，这时若有一个样貌身材气质均是你标准之内的人出现，你保不准哪借来的胆子，就会上前搭讪。我常常用以上句子来解释玉子对田大的告白。

玉子是我们班的体育委员，当时在竞选班干时，的确是有许多让人乍一看就会感觉“这家伙是体育委员吧”的学生参加投票•但结果出来却是让人大跌眼镜，玉子以唯一一位女生竞选者的黑马姿态，夺得了体委的宝座。

我后来才知道，玉子用一个月的饭票买通了统计票数的副班长。

虽然玉子的体委是用不正当的手段得来的，但玉子的运动细胞强却是名副其实的。她曾带着我们打下了校运会的一角江山，在女子接力赛上作为最后一棒的她活生生拉了第二名大半个跑道，冲过终点线后不带一丝喘气的，拉着我们喊口号。

“三班敢冲！三班敢杀！除了三班！全是渣渣！”

所以校运会后我们遭了其他九个班两个学期的白眼。

田大在百米跑项目上有着堪比博尔特的风姿，虽然他外表憨憨的，但发令枪声一响，立刻以离弦之姿冲向终点。所以，那年的市运会学生名单上，学校将田大的名字填了上去。

玉子作为种子选手之一，也被选去参加市运会的200米项目。每天下午放学后，被选中的孩子们就在操场训练。玉子和田大就是在那时渐渐熟悉的。

市运会比赛前一天，进行完最后一次训练后，大汗淋漓的田大走在去厕所的路上，玉子给拦了下来，几乎是以命令的口吻说道。

——这次我要是拿了省运赛的资格，你就跟我好吧！

田大张着嘴愣了半天。

——你有病吧。

——你不相信我的实力？

——你确实有病。

——你冯管我有病没病，你就说答不答应吧！

——你就是有病！除非你进了国家队，我才跟你好！

田大说完愤愤的进了厕所，等出来的时候玉子已经不在。

我骂田大傻，修了半辈子福分换来一雌性的告白，竟然给吹了。田大不以为然。

3.

高一下学期的时候，有次苏婉没来上课，听同个宿舍的女生说是感冒了，田大走神了一个早上，神经也紧张了一个早上。终于那天下午英语课的时候，田大凑过头和我搭话。

——要不，我去看看苏婉吧？

我一口老痰差点把自己给噎死。

——你疯了吧！

我一嗓子嚎出来，才发现整个教室的眼睛都在盯着我。那天放学，我留在办公室抄了十遍英语短文。

我不敢相信，田大竟然真的去找了苏婉，旷了一节课摸到女生宿舍，拿着中午买的感冒药和冲剂敲开了苏婉的门。因为当时是上课时间，苏婉以为是宿管，于是穿着个贴身的小背心就来开门。当苏婉一脸震惊的看着站在门外的田大时，田大还来不及说话，就给挨了一嘴瓜子，门‘哐’的一声关上。

过了几分钟，门重新打开，苏婉穿着校服外套，衣领竖起来拉得高高的，秀眉微蹙的瞪着田大。田大抱歉的赔不是，递过手里的药，将药房小妹叮嘱的用药量一遍一遍的叮嘱苏婉。然后深藏功与名，拂袖而去，留下不知所谓的苏婉石化在原地。

第二天还不见苏婉来上课，田大急了，拉着苏婉同宿舍那女生问个不停，后来女生厌极了，朝着田大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苏婉发烧啦！

田大抱着头蹲了下去，一脸愕然。然后突然像满血复活，发了疯似的冲到女生宿舍，不由分说的扛起躺在床上的苏婉，跑到离学校不远的卫生站。苏婉在卫生站边打着点滴，边骂着田大，那天晚上，苏婉就退烧了。

4.

女生宿舍抢人事件发生后，田大喜欢苏婉的事几乎搞得人尽皆知。那段时间田大常常翻着白眼看我，我直接一脚踢了过去，特么的又不是老子说的。

奇怪的是苏婉对此并没有什么反感，也没有来警告田大不要再接近她。所以田大便厚颜无耻的将一个暖男形象发扬光大。

入冬后，随着冷空气的加剧侵袭，学校决定暂时取消了晚自习。苏婉是尖子生，回宿舍怕被舍友影响学习不下，习惯了晚自习环境的她顶着寒风坚持去教室学习。田大知道后和隔壁班的学生借了辆旧单车，每天晚上吃完饭就在女生宿舍楼下等苏婉，然后载着她去教室，旧单车承受着两个人的重量，‘吱呀、吱呀’的响。

田大总会带着一件毛大衣，那是他全部家当里最保暖的衣服，不管苏婉穿了多少衣服，去教室的那段路上，田大都会让苏婉披上那件毛大衣，自己则穿着一件单薄的劣质羊毛衫。晚自习的时候，苏婉在那翻着书学习，田大就在一旁帮她驱赶蚊子，打热水。那时候热水机在教室的对面楼，田大都是穿着那件羊毛衫，跑着过去打热水，再跑着过来。

有时候田大冷不丁的打着喷嚏，苏婉不忍，让田大把毛大衣穿上，田大都会笑着拍胸脯。

——我身体硬朗着呢，从小到大就没过几次感冒。

那年冬天，田大患了一场大病，躺在床上烧了两天，差点没烧糊涂。我问他干嘛这么拼呢，他望着天花板半响。

——你不觉得，从一开始就抱着拼了命的决心去喜欢一个女孩子，这样很帅吗。

说完憨憨的笑了，我却再没了取笑他的勇气。

5.

高中毕业后，苏婉和田大两人一个跑南，一个跑北。

田大学习不好，没考上大学，在当地报了个大专，学习汽车维修，一天到晚的和机油螺丝钉打交道，回到家总是洗半天才能洗掉脸上手上黑乎乎的机油渍。

大一下半年，田大趴在汽车底下忙活，突然手机一阵响动，田大擦了擦手拿起手机，一看是苏婉的未接电话，急忙跑到厕所里回拨了过去。

接通时，电话那头苏婉声嘶力竭的哭喊着，一句话给她梨花带雨的拆成好多个词分布在各个段落，一般人根本听不出前言后语。田大耐着性子组织着语言，才知道，苏婉给骗了。

苏婉在网上找了份兼职，与专业对口，虽然才大一，但是一直成绩拔尖的苏婉自然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增加工作经验的机会，于是想都没想的报了名。

骗子说要给苏婉作登记，登记成功后才能成为正式的受雇员工，让苏婉交钱，苏婉没有多疑，直接给骗子提供的卡号打了钱。后来，骗子又以各种各样的理由让苏婉交了好几次钱，苏婉开始觉得不对劲，等想让骗子把钱还回来的时候，对方已经关了机。苏婉开始慌了，自己交的钱是这一学期的生活费，如果和家里人说一定会被骂死的。情急之下，苏婉开始和身边的人借钱，可大部分的人都是满口理由的表示无能为力。所以，苏婉打通了田大的电话。

田大靠在厕所那脏兮兮的墙上，问道，给骗了多少钱。

苏婉抽抽噎噎的哭着，五千。

田大深吸了一口气，咬咬牙。

——你先别着急，你卡号多少，我给你打钱过去。

田大将自己一学期的生活费加上偷了学校一些汽车部件去卖，硬是凑了五千给苏婉汇了过去。苏婉在电话里哭着说等以后凑到钱就还，田大无所谓的笑笑。

——没事，就当提前给你结婚随礼了。

后来，田大偷学校教学资源私自售卖获利的事被发现，田大的爸爸在校长室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情，就差跪在地上，学校终于没有追究田大的民事责任，只是将他开除了学籍。后来，田大在家那里凑钱开了间维修店，修单车，摩托，修汽车。

6.

收到苏婉结婚的请柬时，我正在为企划案忙得焦头烂额。我看着请柬上的男方，是一个我从来没有听过的名字。

婚宴上，我见到了田大，好久不见他依然带着那份老实巴交的憨笑，我和他干了好几杯，彼此聊着这段日子里的柴米油盐。婚礼进行的时候，我望着台上笑得灿烂的苏婉，悄悄瞥了一眼田大，他的眼光淡如秋水，看不出是欣慰，还是悲伤。

新娘子下来敬酒，拉着新郎官。敬到田大的时候，苏婉意味深长的看着田大。

——今天，你随的礼是最大份的。

田大嘴角轻轻的勾起，像在品尝着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往事。然后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红包放在了桌上。

——今天我再随一份。这一份，就当给我的青春买单了。

苏婉捧着酒杯，把妆都哭花了，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新郎官和众人。

婚宴结束后，我和田大到附近的大排档又重开了一桌，只有我们两个人。酒桌上，田大没了婚宴上的沉稳，像个撒酒疯的糙汉，一杯一杯的灌，我拦都拦不住。田大手里握着啤酒瓶，指着我。

——你知道吗，我看过苏婉穿小背心的样子。

说完自顾自的哈哈大笑起来，又灌了一口。

——我还将苏婉扛在我的肩膀上过。

——还有还有，我载着苏婉，走过了那年最冷的冬天。

看着他一件一件的如数家珍，都是和苏婉有关，我赶紧将他手里的酒杯夺过。

——对了，你还记得玉子吗，当年和你表白的那个女孩。

田大已经醉得不成人样，烂在桌上不动了。我给自己倒了杯酒，苦笑着。

——听说，她高中毕业后报了省外的体育重点大学，现在拼了命要选进国家队呢。真是个要强的女孩，你说是吧。回应我的只有田大厚重的打鼾声。

回家后，我看到苏婉的个人博客上更新了一条动态。

——我们都有过犯傻的时候，在那个人人高喊恋爱自由的年代，其实我们谁都不懂爱。到头来，真正让你的青春波澜起伏的，是承载着两个人的旧单车，发出的那一声“吱呀、吱呀”。

任谁的年岁里，不多不少的该是都有过一段心酸自知的暗恋，总有那么一个人，没有任何征兆的闯入你的世界，然后像病毒般快速地遍及全身的细胞，占领你心里的每一处高地。

你关注着那个人的一举一动，沉迷于那个人的一颦一笑，你怕被拒绝，所以选择暗恋，你觉得默默的守护有时比轰轰烈烈的示爱来得坚贞。

你开始幻想着这个人，缓缓步入婚姻殿堂，脸上带着幸福。你会心有不甘，但更多的是欣慰。曾经那个自己用尽气力去爱的人，如今带着一身的幸福交予他人之手，干净利落，你会笑出声来，眼角却噙着泪。

其实现在想想，当初在荷尔蒙怂恿下的那些暗恋，不过是那年兵荒马乱患过的一场相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