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丨闲说东坡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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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丨闲说东坡居士
  文/城北听雪

一直喜欢东坡居士。人到中年，再阅读他的诗文越发感到他的伟大，可做人的典范。

要学诗文，文学史上星光熠熠，不可胜数，但从另外的角度，人品诗品皆可学并做到极致的就实在寥寥。

文人，文人，文与人是要适当分开的。分不开，就会两极绝对化。传统的判断，人节有亏，文章再好也随之不齿。爱屋及乌，有时又把文章的好扩大为人格的好，连那些缺陷也觉得可爱得很。

陶渊明的诗文可说绝对一流。读他的作品，感到他的知行合一。气节，不单是文字上的，行动也是。但那需要勇气，也需要底气。他知道写文章是不能养活自己的。所以辞官后要有几亩地，几卷书，才能心远地自偏，做到真我，才能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双丰收。

桃花源，大同世界。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都有，都知道不可能。改变不了世界，就改变自己。世界不与我，我自寻其乐可也。

陶渊明看世界透彻，所以不争。看似妥协，退后，实在是一种主动的和解。主观认为了，就不整日怨愤，自酿苦酒，就一边饮酒，一边种田，连看南山亦悠悠然。后人读陶渊明，多在文字上兜转，没有读成诗人的知者，不过学了点文采流苏，实在可惜。

一直也很欣赏屈原。但不得不承认，屈原太过孤愤，太多牢骚，太多自恋。这几种一结合，生的路径其实就很窄了。政治上那点或然的正确性，加上自己文笔上的华美辞藻，便自以为可以救世。其实，那不过是犯了政治上的幼稚病。又不肯做陶渊明，真要一味地怒目金刚，就唯有自我牺牲一途。

可惜，当下的文人中，屈原性格类型者甚多。看似愤世，实则不自知，不过借了现代写作的便利发点牢骚而已。

李白我是喜欢的，但慢慢也有一些不敢苟同。李白是天才，天才不一定适合科考，不一定全面发展，但一定是在某一方面能够通灵的翘楚。放到写作上，通灵的诗人不必太阅世，纯粹依靠天赐就足以写出上佳之作。

李白知道自己是文艺的天才，就把天才发挥到极致，弄到中国文化千年欢呼。但李白又知道，天才不过是废墟上的一朵鲜卉，以为天下事就是写文章，而废墟就是花园。上帝给你开启一扇窗，必然把另一扇或几扇窗关上。因为世上的窗子大概有其定数，不能都给一个人享用，所以上帝在这方面是公平的。

恃才傲物，睥睨天下这些，文人一恍惚，就容易做到。李白叫高力士给自己脱靴，听起来解气得很，高力士们可不这么想。接着投笔从戎，一副壮士志四海的雄心，徒有豪情而已。听闻大赦，便千里江陵一日还，又燥气附身。

李白后来的诗歌虽然依旧干气凌云，但结合了人生，就感到有些接近空嚎。喜欢用大词，把牢骚演绎成励志。从心理学的角度，李白的狂狷不羁其实正是内心极度自卑的反射。再后来，就彻底明白，干脆丢掉幻想，拧巴到底了。

李白一生最大的贡献，就是作为伟大的诗人更多地发现了汉语，也发明了汉语。但我始终认为，小学教材不宜过多采取李白的诗歌，因为李白善用的夸张，以前叫浪漫主义，但科学时代不同于农业文明，它让人说实话，总是夸张了对人并不好。每每听到课堂上，小学生一口一句朗诵“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就想，他们作文也要这样吗?

苏东坡真乃千年不世出之人物。文学史上多少大家，或许都有我们学习的一面，大不了最后还有文品可资借鉴。

但苏东坡的伟大，是其综合的构成。他恃才吗？或许有，但绝不到了令人不适的地步，何况人们对他确是真心佩服。他亦儒亦道，归根结底心是归道的，这使他终生受益，不因百千艰险而沉沦，而沮丧。

试想，如果李白由苦寒的黄州而荒蛮的惠州而暮年再入更加荒蛮的儋州，会写出那些达观通透的诗文吗？

一个人活到这个份上，简直让自己的敌人也要心生敬畏。或有人说，苏东坡既如此，为何不学了陶渊明挂靴而去，采菊东篱下？

但是，难道世上只有一种公务员不合作的方式吗？难道知之不可而为之不需要一种更大的智慧吗？人在江湖而不沉沦，难道不是更加展现出超拔的坚毅和定持吗？

苏东坡外柔内刚，他明晰与对手之间进行的是一场政治、思想上的巅峰对决，也知道这种斗争需要何等智慧，会出现什么状况。但却不计后果，做便做了，事后也听不到他哪一次懊悔过。

东坡居士终其一生，一甲子的爱恨情仇，终了却几乎没有私仇。

恩格斯说马克思没有一个私敌，其实也是在说苏东坡。有时读到他们对手之间不乏惺惺相惜，有时连敌人都要忏悔了，自己非但不穷追猛打，反而挥挥手，一纸烟消云散。

鲁迅至死，对于自己的敌人也一个都不宽恕，而苏东坡早已罢了罢了。苏东坡学道是骨子里的，因而宽容，因而坚忍。坚忍真是个好词，使忍耐之举有了质的区分，而非你打我左脸，我把右脸呈上的那种。

苏东坡不赞成匹夫之勇，见辱则拔刀相向。现实中，一般人会认为这是否过于软弱。也许是。但苏东坡不是一般人。人的一生都在漫跑，输赢断不在今夕明夕，世事洞明，所以不被别人的宠辱左右，不让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因此，苏东坡是可以学习的典范，而不是那种敬而远之的典范。是进可以学，退亦可以学的人的样板。

学东坡居士又是不易学，但学到一点就有一点的好处，无论为人还是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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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城北听雪写于2019年10月24日晚上，本文未经同意，谢绝转载挪用，侵权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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