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从网吧走出来时,烈日当空,地面散发着一阵阵气流。娇贵的少女们不是躲进奶茶店吹空调,就是待在家里练习化妆术,只有零零星星几个苦命的上班族撑着伞快步往地铁口前进。陈可恩知道,自己要在太阳的暴晒之下走很长一段路。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前走着,原先冰冷的手脚在太阳的照射之下逐渐就恢复了温度,甚至还出了一点汗。地面传来的热气弄得他心烦意燥,金黄色的光芒照射在他后背上。白色的衬衫不一会就被汗水给弄湿了,黏糊糊地贴在他后背。
如果此时把他的衣服脱下来,拧成一团,能够拧出七八滴汗水。街道上的两侧,商家打出了遮阳伞,只有少数几家烟酒馆还没开门营业。他一会走进阴凉处,一会又暴露在阳光之下。不过,他并没有管那么多,就这样,经过一个又一个商店。
当汗水流到下巴时,他便用衣领去擦掉。沿途中有几个热情的促销员,邀请他进店品尝最新推出的一款奶茶。他不是拒绝了,就是选择无视了。此刻,他只想回家,然后躺在沙发上,什么也不想。
一想到自己在朋友圈说了那么多豪言壮语,如今哪还有脸面将近况公布说出去。他继续往家的方向走起。一边走,他一边想。如果换做其他事情,碰到这么难过的时刻,他肯定会附上一张应景的图片,然后再说上两句。
可现在,他真不知道在朋友圈说些什么。说他写的校园小说出版社根本瞧不上?投三家出版社,被拒三家?除此之前,他不知道该怎么对自己说,这些年的努力全部白费力气了。想到这里,陈可恩深深叹了一口气。
在路过一家网吧时,他想起了何道语,顿时间有一种愤怒从心里直接冒出来。他只不过想借三个月的钱而已!何道语却不愿意帮他。只要再给他三个月时间,那部校园小说一定能被他修改好。改好之后,他就有机会成为一名小说家。
“气死我了!他居然不肯帮我。就让他的钱在口袋里发霉吧。”陈可恩这样想道。
脸颊的两侧有汗水向下流动,弄得他有点痒。此时的他,有点颓废。同学要是见了,一定不敢相信这是曾经在图书馆里奋战的学霸。
他在热气腾腾的街道上走动着,时不时停下来喘口气,因为实在太热了。放眼望去,除了他以外,其他人都在享受午后的惬意。一只狗狗趴在火锅店门口呲着牙齿,让冷气清理卡在它牙缝里的残渣。有几个小孩从街道另一边传来忽高忽低的笑声,他们似乎在弹玻璃珠。又或者是玩捉迷藏。总之,他们都很开心、很快乐,只有他一个人在经历失败。
当他路过一家咖啡店时,周边欢快的场景与他的心情形成更为强烈的对比。
在这里喝咖啡的人们,他们都非常忙碌。其中,有个白领的脑袋向左用力压着手机,双手在键盘上快速回复顾客的邮件。还有,几个高中生,相互吐槽老师布置的作业有多么离谱,之后又聊最近谁和谁走得比较近。他们一个个都积极向上,对生活无不充满美好的期望。然而,陈可恩对未来却失去了信心。他心灰意冷,觉得生活失去了原先的意义。我不可能成为小说家了。想到这里,陈可恩木然地流下一滴泪水。有个小孩见了撇开饭碗直呼:“水晶球!”守护在一旁的母亲,她拿起勺子继续喂小男孩吃稀饭。
随后陈可恩听到后面传来高跟鞋踩在地砖上的声音,便准备转身离开此地。他不想让别人看到他脆弱的那一面。还没等他起身,那群女孩已经快步走到陈可恩的跟前,他抬起头看了看,心想这人怎么看上去有点熟悉。当女孩走近,离他只有三步之遥时,尽管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还是看清了藏在帽子下如同天使一般的面孔。还没等他想起名字,女孩便叫道:“师傅,真的是你呀!”
听到这个称呼,陈可恩一下子就想起她是谁了。去年他去图书馆找资料时遇见一个女孩。当时她盘坐在书架下,一边看言情小说,一边咀嚼手中的馒头。起初陈可恩并没有注意到她,因为他正在认真查阅资料,直到断断续续的哭声出现。陈可恩往声音的来源望去,见泪水从她眼睛掉落在书本上,他的心为之一振。
陈可恩在写小说的时候,曾幻想有天他真挚的文字能感动一位少女。只不过在他想象当中,被感到的那位少女,是个法国人。她坐在窗边,撩起金色偏软的头发,低头认真在看书,干净的脚指头暴露在阳光之下,嘴里啄着一根香烟。见眼前这个女孩,正是他想象中的那种类型的读者,陈可恩决定上前认识一下。
他想将这位少女从那本书的读者,变成他校园小说的读者。他想得很好。然而,当他要上前搭讪时却又有些胆怯。他作了很久的心理建设,但还是没敢上前一步。他怕,别人拒绝。直到女孩把书合上,看到“金瓶梅”这三个字后,以道德的角度说明自己,上前是为了拯救无知的少女,然后他才敢走过去。这便是他们认识的原因。
“师傅,你怎么在这里?”杨佳慧问道。
陈可恩心情低落,不太想说话。
见状,杨佳慧便挥了挥手,让她的姐妹们先回去。
等她们走远后,她像个兔子似的,围绕陈可恩,欢乐地跳着说,“师傅,你刚才是不是哭啦?”
“没有。”他答道,快步向前走去,不让杨佳慧侧身瞥见泪痕。
“杯中有物解千愁,酒入咽喉心里流。讥笑小儿不识泪,居然呼作水晶球。”
陈可恩一脸疑惑地着她,杨佳慧则一脸认真地看着他。
她继续说:“这首诗就叫《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你觉得我写得怎么样?”
“借用李白的典故,还行吧。”陈可恩认真点评了一下。
“还行?只是还行?然后没了?”
“我跟你说过,”陈可恩教训道,“学诗,要学跟杜甫学吗?你怎么就没听进去?李白的诗,无迹可寻。人家拥有大才,不是我们这边凡夫俗子可以学会的。你要跟杜甫学,他的诗,有迹可循。跟我们是一类人。而且他属大器晚成类。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多么深刻的人生体验?细细品味这一句,有没有一种“平庸之辈通过读书成为绝世天才”的感觉?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算了,当我没说。”
“师傅你话能不能不要只说一半呀。很吊人胃口耶。我认真听着呢。”
“还有就是拿你师傅的眼泪作为文章,不好,该打。”
听到这里,杨佳慧提速跑开,不过见陈可恩并没有追过来,她又折了回去。
她一边垫着脚走路,一边沾沾自喜说道:“一首七言绝句,我顺手就拈来。我真乃大才之人。”
“写得如此一般,还如此自鸣得意,我都懒得说你。你出去可别跟外人说你是我教的。”
“写得一般!”杨佳慧大声叫道,路人齐刷刷看过来,还以为陈可恩把她怎么样,“我觉得写得挺好的呀,四句都符合平仄,还压了三个同韵呢。”
“不是符合平仄,就是好诗。我顺便填几个字,都能符合格律。也不是压越来越多的同韵,就是好诗。写诗,最重要的是意境。你那首诗用了“讥”这个字,会显得你这人心胸狭窄。你换成“大”,岂不是更好。”
“大笑小儿不识泪,居然呼作水晶球。嗯,这样读,确实好了些。”
“还有,你站男性的视角写这首诗,不好。”
“咦,”杨佳慧感到困惑,“我哪里站男性视角了?”
“你用了酒!女孩难过不应该通过喝酒消愁,而是通过更合理的表达方式,例如她拿剪刀修剪花草时,望着窗外或手机里的信息,然后心中一叹。这样,更符合女性的形象和行为。”
“师傅这就是你的偏见了。谁规定酒只能男生喝?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再说,女生借酒消愁,不觉得这样很酷吗?”
“好吧。当我没说过这话。”
杨佳慧望着陈可恩,心想明明年纪轻轻,对女性的成见却那么大。回想起遇到陈可恩的那一天,杨佳慧觉得这里面多多少少有些成见的因素在。那天她嫌待在宿舍太闷了,就决定到外面透透气。在路过深圳图书馆时她被文艺气息给吸引住了。于是她走进图书馆,然后找到一本小时候经常听别人说起的书。书里的内容很精彩,她就这样津津有味看了几个小时。
到了饭点,她觉得周边的饭菜太贵,就在小卖部买了几个馒头回来。然后,她就一边看《金瓶梅》,一边啃馒头。看着看着,她为潘金莲的命运感到悲哀。这一幕正好被陈可恩瞧见。陈可恩觉得一个女孩在图书馆看淫秽小说,实在太胆大包天了。抱着一颗拯救年轻无知的少女的心,陈可恩当场写了一首名为《我正式邀请你加入》的诗。他想用诗歌神圣的力量,去拯救一个即将堕落的少女。
于是他就问女孩:“倘若更文数十年,不与权贵共缠绵。到头只得诗三百,敢问姑娘还上船?”
“上床?”当时她一头雾水尖声叫道,“上什么床?”
其他人顿时望了过来,陈可恩连忙上前解释:“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是划船的船。”
“船?”
“嗯,对。是这样。我这边是简优派的创始人,有兴趣加入我的门派,再创格律诗的辉煌吗?”
她迷迷糊糊点了头,然后就拜了陈可恩为师。
如今,回想起来,杨佳慧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别人卖了、还帮别人数钱的大傻瓜。
“师傅你不会失恋了吧?”杨佳慧问道。
“没有,就是有些难过。”
“咋了?散文诗的支持者又欺负你啦?”
“不是。是我写的那部小说被拒稿了。”
“被拒稿呀。这有什么好难过的。”
“我跟你说,你也不会懂。被拒稿就意味着,我之前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东流了。”
“我觉得吧。只要努力了就行,结果不重要。”
“结果不重要?你说得倒是轻巧。你可知道,那个拒绝我的审稿君他说了什么吗?他说:‘如果你想成为一名专职作家,还是需要严肃对待的。作品拿出来是要给读者阅览的。如果只是写你自己的生活经历,我建议发到个人博客或社交平台。人们去读书,一定是希望能从中获得些什么,可以是共同经历带来的共鸣,也可以是文字带来的美感,还可以是从中获得的人生感悟。在下笔之前,一定要考虑清楚,作品完成后会有哪些读者来看你的作品。这并不是对读者的曲意逢迎,而是写作者的职责所在。’这是他的原话,我都记下来了。”
”好像也没什么呀。”
见杨佳慧并不能理解他的感受,陈可恩不想再解释下去。
之后,他们沿着街边又走了十分钟。
快到出租屋的时候,陈可恩停了下来。
“有没有一万块?”陈可恩说,“有的话,借我。”
杨佳慧感到诧异,眼睛闪烁着疑问的光芒。
“有没有嘛?”陈可恩又问道。
“要钱,没有!要命就一条。”
“好吧。”
“我很穷,这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跟房东吵架了?他把你赶出来了?”
“不是。唉,你的脑袋怎么想东西的?”
杨佳慧像被踩到伤口似的,痛得哇哇直叫。
“不是就不是,干嘛说我笨?”
“我可没说你笨,是你自己说的。”
“我要是书读多了。会不会变成你这样,说话老是拐弯抹角的。”
“不会。因为你不会读那么多书。”陈可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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