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上村得走两里地,要穿过长一段无人的山路,路过一座石桥,一座小石庙,爬一条长坡和一片古老秘林。对于当时小小的而言,这段路漫长无比、现象环生又神秘莫测,我从来不敢一个人走。
在山里,只要看不见人家的地方,便是与世隔绝一般,只有山、树、树间那一点点的天,以及四下里的寂静。有时候,你在寂静中走着走着,身边突然炸尖锐刺耳的鸟叫声,简直要吓得你心惊胆战,头皮发麻,如果那声尖叫刚好又很近,能把你浑身的汗毛全都吓掉。
村里却总有这种乍然响起又乍然停止的鸟叫声,也不知道是什么鸟。
那段路上的那座山简直贴着路长的,或者说,路本来就是从山上凿开的,山坡上的茅草芦苇险峻的挂在行人头顶上,刻意骚扰你一般。村里人每年三四月份都要组织大劳动,一家负责一段,修建路边挡路的杂草。若思偷懒,我想不出几年,我们这个村子就有被密令完全吞没的可能。我喜欢这个活动,那几天寂静的大路上能见很多人上上下的走动,他们路过时,总要跟爸爸妈妈或上屋下屋的人打招呼,他们总是边走变扭过头大声的呼喊“庆虎啊,你的修完了吗?”
我爸爸则站在自家前坪子上大声的回呼“还没呢,你这是去送饭呀!”
“对呀,你吃了吗?”
“还没呢,等下就吃。”
“还是你们住下头的好啊!”
如此一来一往,异常的热闹,我非常的喜欢。
往前走了一段之后,会来到一座小小的石桥边,所谓石桥,就是架在一条穿路而过的小水沟上的两块石板,每块板子只比车轮宽一点,中间留了一条特宽的缝,茅草冲缝隙间往上冲,桥下水深浑浊。我太小,能从那条缝里完整的掉下去,每次到那里,我就走特别小心。
过了石桥,长坡上就是那片古老的密林了。那片林子里的树,高得太离谱了,而且直愣愣的,下头不长叶子,只在顶部长有点,一个个都跟巨人一样,密密麻麻排在你身边,而且还个个低头看着你。
那些密令地下,还有一座小小的石庙,有我爷爷去世时候我爸爸给他扎的纸房子那么大,可是它是石头的,一个小屋顶,三面墙,可是里面什么都没有,留个暗暗的黑洞,神秘莫测的。
土地庙前的地上总是残留着很多暗红色的爆竹纸和香回,我看见到过偶尔会摆着水果和点着冒烟的香。
后来我长大点,听妈妈说曾经有人在那片林子里见到过一个红衣女子,便那里立了那座庙,住得最近的那几乎人家逢年过节去祭拜,庙前的痕迹就是他们留下的。
妈妈的这个故事一点都没帮助到我,我更害怕那片地方了。上学之后有几次,我不得不独自走那段路,都是没了命的飞奔,生怕看见什么红色的东西。
过了那片林子,终于见到人家了,我悬着的心,也算放下来了。
村里共两个杂货铺,都在班车能到达尽头——一个夸张的险坡上。上学之前,我跟上头最密的交互,就是去位于坡下方的那家杂货铺买东西,买烟、买酱油、买味精、买烟、买橡皮筋。
村里的其他地方,于我还是神秘的。
在我记忆还混沌,只像点光一样打开了一点点的时候。我记得妈妈拉着我,站在上家杂货铺的门口,站在一个如同油桶班高的火炉旁,等待着。
我那时候只认得妈妈,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火炉上有一个黑乎乎的锅,一个我不认识的高大男人,用手解开了锅子上的锅盖,从里头拿出两个白乎乎的东西,递给妈妈。
妈妈问他:“两毛钱一个是吗?”
“是。”
“拿两个。”
妈妈讲手里的东西塞到我手里。我接住了,很烫,我拿着不知道该怎么办。
“傻妞,这是煎饺啊,放进嘴里吃。”
我听话的,傻乎乎的咬了一口。这是我大约是我第一次对这个世界上的食物产生记忆,我完全被震慑住了。我已经不记得具体味道,但是我在我记忆的那片小灯里,极其极其的幸福,浑身暖洋洋,香喷喷。
等到我完全记事了,那个曾经给过我极大幸福感动煎饺摊却不见了。
我甚至都不能确切的指导,那次吃饺子,是不是这辈子发生的事情。
再后来,又有人开过包子铺,包子铺子我从来不知道确切位置,只知道它在我们上学路上的一条岔路上,开在某个熟人的厨房里。爸爸妈妈和哥哥很偶尔的从那里回来过,喷香软糯,比白米饭好吃多了。
再后来,大约我三四年级的时候,村里又有人开了间馄饨铺子。
爸爸有一次但我去上头办完事情,走在回家的路上,他走着走着,突然神秘又眉飞色舞的跟我说:“妞啊,我带你去好吃的。”
“吃什么?”
“你跟我来撒。”他高兴的时候,总是眼睛眯成一条缝,特别可喜。
于是,他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带着我,开始了七绕八拐的寻找美食之路。村里人的房子都是独栋的住房,并无所谓的商铺间,只有那两间杂货铺除外,而它们也只是主人在自己的房子门前或附近建的两件五六平大的小屋子而已,小得只能摆下日常所需和一些小孩的零嘴。所有大件和菜米,我们都需要去镇里或者县城买。
爸爸走路很喜欢缩着脖子,永远怕冷一般,但我知道,这是他常年负重留下的习惯。我跟在爸爸后面,走大路,入小箱,跳水沟,上坡下坡,最后绕过一家人家窄仄无比的后屋巷子,再转个弯,再进入一道紧紧领着高高石墙的后门终于到达目的地。那扇后门,像是什么神秘组织的入口一般,如果不由人带领,简直不能自己找到。
进了那扇门自后,是一个非常大正常人家的厨房,跟我家一样的带烟冲的灶台,一样的烧柴火,一样的一张放桌,四条条凳,一个脸盆架,但是他们的水缸是家里的,并没有引入活水,好似得天天跳。
上头因为房子太密集,所有很多人家没有山泉可引,但是每家每户仍旧都得有自己宽大的前坪,这似乎是标配。
厨房里很暗,前窗和前门都关得严严实实,屋子里水汽蒸腾,三三两两坐了几个人,里面的人看见爸爸进去,一一跟爸爸打招呼。
“你也带女儿来吃馄饨啊。”
爸爸一一笑眯眯的点头回复“是啊,你也来吃啊。”
招呼碗,爸爸才对着灶台喊道:“xx(名字不记得了)来两碗馄饨。
我这才发现,灶台前还有一人,只是他被锅里浓重的水汽团团围住了,只留下两只脚。
那个人答应了声,盖上了锅盖。
水雾散去之后,我终于看清了那人的样子,他长得跟我们不一样。
首先,他非常的白,像纸和面那样的白,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颜色,其次,他的头发是黄色的,只离金黄色差一点点了,然后,他的睫毛,是纯白色的。
我太好奇了,我从来不知道还有长成这样颜色的人。我歪过头,贴在爸爸耳朵上问:“爸爸,为什么他长成这样啊?”
爸爸按了一下我的头:“别问,这样不礼貌。”
为什么会不礼貌,我仍旧将它追问了出来。
“这是一种病,是可怜人,你别问。”
那人盖住锅盖之后,边开始在旁边的砧板上忙活起来。那是我第一次见混沌,只觉得薄如蝉翼的面粉皮,露出里面肉馅淡淡的粉红色非常好看。他的视线似乎非常不好,包混沌的时候,几乎是贴着眼皮子进行的,我有点不放心,感觉那他像是在用馄饨擦眼睛,多不卫生啊。
等到煮熟的馄饨上桌的时候,我的不放心也收住了,实在太香了。粉红色的鲜肉娇俏的被轻轻漂浮的透明的面粉皮包裹着,汤上面泛着点点油星和青葱末,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食物。
舀了一个放进嘴里,爽滑、鲜香,咽下,夹杂在馄饨里的汤一直烫到我的胃里。这感觉简直太幸福了,太庆幸了,妈妈带着哥哥和弟弟去了外婆家,爸爸才会独自来吃这样的美食。
爸爸在旁边吃得吸溜作响,他看起来也很幸福。
那是我记忆中,爸爸唯二的一次带我下馆子。
后来,我上了初中,开始上生物课,在课本上学到了一种叫白化病的病,我立马想到了那个卖混沌的人,想来在当时大多数男人都搞出卖苦力养家糊口的农村里,他是无法像其他人一样上山下田的。开混沌店,是他想的不得已的一个营生吧。而且这样的病,无法治疗,及时能,也无力话费那么多的医疗费。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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