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

作者: 王海滨_烧伤 | 来源:发表于2017-07-25 18:55 被阅读0次

    谨以此文献给所有的烧伤患者及家属,更感谢所有关心帮助烧伤患者的医生、社会爱心人士。

    人生就是一个庞大的选择题库,每个人每天都在做着不同的选择。小到衣食住行,大到公司的决策、人生的决定。

    当然每个人也都会根据问题的严重性,在做出选择之前都会经历一个相应的思考。然而为什么思考了,还是会出现有些人后悔当时的选择,也有些人庆幸当时的选择,而有些人则很确信当时的选择呢?

    如果你把他们的不同遭遇归纳为机遇的不同,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因为选择就像是人位于一个分岔路口,走哪条路不是靠机遇,而是靠他自己的选择。

    我们先思考下,我们在选择之前有没有偏向性?我们的选择是不是经过深思熟虑?选择后我们怎么去做?能否接受最坏的结果?

    我就经历过一次人生性的选择,之后很多人问我为什么在发生事情之后没有选择躲起来等待救援?为什么没有采取自救措施后再去救人?什么样的勇气支撑你去做这事?

    我的回答是那是我的选择。因为我的家人、我的邻居们都处于危险之中,作为第一时间发现的人,我所要做的就是提醒邻居们,并努力消除危险。如果那时过多地分析也许我就会动摇,就会错过救人的最佳时间。我选择了我的选择,我去做了在那个时间段里我能做的一切,但是我还是受伤了,很重,命运不会因为你做了一件正确的事而怜悯你,我所要做的是接受这个事实,以及它带来的任何结果。

    那天凌晨的事情无数遍的在我脑海中回放过,但是那种窒息感是很难用语言描述的。很黑,看不清,没电灯,并有浓烈的烟味,让人第一反应就是哪里着火了,我迅速的检查家里设施,不是。我意识到是外面,我顺着窗户往下看,很多人,围成了圈,口中说着“着火了,着火了。”经过沟通得知一楼着火,而他们进不来,安全防盗门阻碍了他们,那扇门在平时是我们的安全门,但是这时候却是阻断我们的障碍。对!我需要去开门并通知大家!我不顾家人的阻拦冲了出去。但是太黑了,我只能按照记忆和感觉去走那段楼梯,可还是每次都摔倒,滚到下一个层楼,我马上站起来寻找记忆中的门并敲打它,然后马上去下一层楼。快到二楼的时候,我看到有光跳动的影子,我继续向下走,我紧张了,二楼家的客厅着火了,很凶猛,可以看到的家具都着火了,我想冲进去救火救人,但是热浪把我拒之门外,当我听到楼栋大门那有人说“有人,有人”的声音时,我明白我需要他们的帮助,我就继续下楼,当我成功打开了那扇门走出去之后,我倒在了地上,模糊的看着他们,直到失去意识,等我醒来,我已经在急救车上了,医护人员问了些我的情况后,我告诉他我想打电话给我的家人,得知他们已经都被消防员带到了楼下,安全了,我哭了。

    在瑞金医院急救了大半个月我都是昏迷的,可以说那个阶段的记忆是空白的。而当我醒来之后就开始面对着治疗最难熬的一个环节━━换药!换药需要把身上的纱布全部揭开,这个过程可以说是撕皮切肉,然而从医学上讲这个过程是很有必要,它可以将死皮与腐肉一下子去除,所以这是必须要跨过的一条坎。我想对于普通人来说一个小伤口都是很痛苦的,更何况我的烧伤面积是88%。一开始是一天两次换药,上午的换药疼痛刚过去,下午的又要开始了,每天都是这样提心吊胆着,想逃也逃不掉。有时候换药时我实在忍受不了那般疼痛,我也就跟其他病人一样,不停的叫着哭着,以宣泄自己的情绪与疼痛。可能是太吵了,一旁的护士们说:“你是英雄,要给其他病人作表率作用。”她们说了几天,我也就选择忍着不喊了,但是眼泪还是不停的流着。

    在烧伤治疗过程中,一天我突然感觉我的右腹部有些隐痛,医生马上通过判断怀疑是胆囊问题,急忙安排了CT,诊断得出我那时候的胆囊已经是正常两倍大,急性胆囊炎,情况紧急,需要马上手术,但手术室都是在使用中,需要安排协调,时间不够,主任医师团队商量下来,就在CT室里给我做微创引流,但不知是麻药效果不明显,还是我身体的神经问题,导致我的疼痛感没有多少下降。而我的家人就在一门之隔的外面,我选择全程咬牙支撑了下来,我知道不仅是其他患者看着我,还有我的家人朋友们,因为我的反应都会牵动着他们的心,我需要做的唯有不再给他们添加压力。

    在大病醒来之后,我发现我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身边除了与我一样的烧伤病人,就是忙碌的医护人员。特别想念家人、朋友在身边。但是由于烧伤病房的规定以及自身的活动受限,让我很难有机会出现在他们面前,我们都只能选择等待,等待着我被推出病区手术的那一天。那时候我家人、我的朋友们都会在过道的两侧,一张张熟悉的脸庞啊,是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的,看着他们想张口说些什么,但很多话不知从何说起。也就两分钟的时间,我就被推进手术室,门关了,他们隔着门高喊着“加油。”而那时的我早已凄然泪下。

    再后来瑞金医院的社工老师进入了我的治疗环节,她不仅陪我聊天鼓励我,更重要的是她把家人朋友的声音带进了病房,这是我梦寐以求的,听着他们的鼓励话语,仿佛他们都在我身边,我在看着他们,他们也在看着我说。那时候我唯一的动力就是见到他们,所以我更加积极的配合治疗,希望能够更早的出院。

    由于烧伤之后的耐药细菌影响,我的伤口很难愈合并且还有的伤口在扩大,唯一的方法就是换一个新环境。就这样我也就成功的从瑞金医院转入武警总队医院,更重要的是家人也被允许进入病房照料我,我满足了,很开心,我想最难的时光就要过去了吧!但这样的好心情没有维持多长时间。当我三个月以来第一次洗澡时,我也第一次看到我自己的身体以及伤口。虽然很多次想象过我的病况,但当它真正来到时,我整个人接近于崩溃的,四肢没有多少肉,基本只有骨架,大片大片的鲜红伤口暴露在我眼前,当我换好药,躺在病床上,两眼呆呆的看着天花板,不说话,人不知不觉得陷入了迷茫之中,对病情对未来。而接下来几天我的家人选择与我一起承担,他们除了每天给我亲手做菜补充营养,还给我下载电影、音乐,甚至给我朗读文章,帮我恢复自信心。看着他们为我所做的一切,再看自己,很自责。这让我想起瑞金医院抢救我的医生说的话“你的选择让你的人生与众不同。”那时候我是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但是现在如何的与众不同就取决于我的选择,逆流而上还是顺势而下。我在短暂的迷茫之后,下定决心选择重新站起来。因为长期卧床的原因,让我有了体位性低血压,每次坐起来都是头晕、充血和腿麻,一个简单的动作都要让我反复的练习,大概花了两周的时间,才能够持续坐着一小时,而且还需要家人不停的拍打我的脚,防止充血。当我终于能够坐在床上半天的时候,我选择加强练习更进一步,我要站起来!但清创后腿上基本没有肌肉,更重要的是长期卧床让我的脚踝韧带挛缩,双脚就像在跳芭蕾舞一样,所以在站起来前需要花很长的时间松解脚踝,但是站起来后发现双脚会不自觉地足内翻,家人就需要不停地修正双脚的姿势,当然还是需要不停地拍打我的脚和大腿,一开始站立一两分钟就已经大汗淋漓了,需要休息,但马上又站起来。当我能够不扶着任何东西站立二十分钟,并且可以欣赏窗外的风景时,我知道我的未来不是梦,我可以去憧憬一下未来,这也是我事发之后第一次想象。到了2015年年底我终于能在家人的搀扶下走几步时,我所做的第一件事除了走出病房,同时我也去称了下我当时的体重,因为我想知道我在瑞金医院清创掉多少腐肉,58公斤,我笑着跟家人说,因为那些数字已经不重要了,我知道我会回到以前,失去的只是暂时。我很感谢家人的选择,也很庆幸我当时快速的摆脱阴霾做出正确的选择。

    自己的一个选择不仅让我看到了家人依旧选择与我一起承担,也让我看到更广阔的天空。

    病情的好转让我可以接受朋友的探视,这也是我特别开心兴奋的,时隔几个月终于可以与朋友们再次相聚聊天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但是除了有认识熟悉的同学朋友过来,很多次还会有不认识的爷爷奶奶叔叔阿姨,更有远在百里之外的家乡人民进来探望我,一时让我不知如何是好。但是他们让我明白社会是有爱的,社会也需要爱,如果以前的我认为社会是一个离我很远很大的事物,那现在我知道她就在我身边。那时候进入我脑中最多的想法是我以后要做什么?不是思考未来的工作或者生活,而是我怎么将大家给予我的爱传递下去,需要做什么可以帮助需要更多帮助的人。

    三个半月之后,我带着我的疑问结束了烧伤治疗的过程,来到阳光康复医院,“康复”这个词最早是在瑞金医院主任医生送给我的一句话中出现的,“烧伤治疗,30%靠治疗,70%靠康复。”那时候我就在想治疗已经让我印象深刻了,那康复还不让我终生难忘?经过自己的实践,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大家,不仅烧伤这样,其他需要康复的病也是这样的。与治疗时间相比康复的时间要长得多,而且更加痛苦,但是所带来的信心增长是成倍上涨的。我的康复分为两大板块,物理治疗(PT)与作业治疗(OT),每天的治疗让我感受到什么是脱胎换骨,因为是长期没有运动导致关节的僵硬,更重要的原因是烧伤的疤痕,疤痕没有正常皮肤的弹性度,但对未来的生活考虑,我在康复时需要将关节达到功能位置,比如,我的手臂举不高,所以治疗师要用力将我的手臂通过手法活动推高,后果也可想而知,关节的挤压让疼痛不止,而有时候也会造成皮肤的撕裂形成一条深深的伤口,治疗时,我唯一做的是紧闭双眼,咬着牙。但从内心里讲每天的治疗我是很想拒绝,就犹如一个成绩差的同学每天要参加考试一样。康复了一段时间,日子也越来越临近过年了,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我想回家过年,回到那幢房子过年。当我试着告诉治疗师后,他们很支持我的想法,就给我进行了评估,上楼梯就成为唯一摆在我们面前的难题,因为我家在五楼且没有电梯,经过商量我还不能放弃现有的康复治疗,所以我除了正常的康复外还需要加练,放弃了本来就少的休息时间投入了爬楼梯的训练之中。一个半月后当我能够在家人的搀扶下爬上五楼的家过年时,我激动不已,上一次出现在这家里我还是好好的,时隔半年回家,已经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家里的摆设与家具都没有多大的变化,唯一不同的是每个楼层的门统一了,楼道里边角的些许烟熏痕迹提醒着我们这里曾经有过火灾。但是人的生活在向前进,又何必执念过去的种种,不过经验要留下。

    当我再次回到阳光康复医院已经是第二年的五月份了,这次身体里带了一个阻碍我康复进度的器材━━皮瓣扩张器。因为需要更多的皮瓣满足手指的分解手术,而我的能用的皮瓣少之又少,上海九院的专家在经过商量之后,给我做了手术。扩张器正好是在我的髋关节处,而且需要不停地注水,让皮肤慢慢的撑开,就像吹气球一样。也正是这样,我就又不能够坐了,那样就会挤压扩张器。不仅如此,而且每次起床都是必须先在床上旋转90°,然后由家人在后面推我起来,我所要做的是将身子绷直,就像他们在推起一个大木桩子一样。那时候的康复是停滞的,没法进行剧烈的运动。唯有推着助行器走上一走,权当维持肌能了。自己每天都在掰着手指算手术的时间,想快些手术可以康复。

    到了第二年的年底我做了手术,将我的左手手指分解了,当然皮瓣来自于那两个像小西瓜大小的扩张器,这也是自己期望的,但是半个月连续两次手术,让我的身体出现了问题,持续的发烧,最重要的是,第二次手术有很大一块植皮区域腐烂了。是呀,虽然烧伤已经一年半了,但都是在为手术做准备和手术的过程中度过的,根本就没有认真锻炼身体。所以我决定手术好之后就马上投入到康复之中,就这样又一次来到阳光康复医院,这次我要把浪费的时间补回来,上午活动手指的手法依旧还是很痛,十指连心加上个别的手指还有甲沟炎,很长一段时间让我不知道怎么办,但是痛也要迎着上,做完手法戴支具。接下来物理治疗更是上下午都有,除了活动关节,还加入了相对应的有氧运动与无氧运动,更是让我感受到自己像是一名运动员。每天枯燥的康复并没有让我减少热情,因为除了康复之外,我也机缘巧合成为了一名电脑培训员,而我的对象则是医院里的病人,他们的水平参差不齐,不过最多的是对电脑零基础的,这让前期做好充足准备的我手足无措。当我的朋友知道我的选择之后,他们很不理解我的选择,认为我在医院就应该好好康复,这些公益活动完全可以等真正进入社会再好好做。而我明白他们更需要帮助,他们受伤了,就像我当时那样,也许回不了以前的岗位,需要马上学习新技能为未来的转岗工作做准备。所以我坚持着自己的选择,一期两期……其中也有学员的来来往往,甚至最后只有一个人了,我还是选择每个工作日,风雨无阻一小时,直到最后一个学员出院。我在坚持着我的选择,但是我也不停地思考着我的未来,在众多的想法之中徘徊着,直到一件事情的出现才坚定了我的选择。

    在康复医院有着各种病情的病人,大家在一起还是很开心的,包括我们烧伤患者,这也让我认为我们只要康复好就可以顺利的回归社会了,我们也都为此努力着。可是有一次已经回归社会的病友来康复医院看望我,那天是初夏某一天的中午,天气很热,病房已经开空调了,当他出现的时候,我感觉我更加热了。他穿着长裤和一件春秋卫衣,拉链一直拉到脖子,把他的脖子都彻底的挡住了,而且还戴了一顶大帽子,真的把他包裹的严严实实,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大明星怕被娱乐记者拍到似的。

    我问他热不热?“热。”他回答到。

    “那你还穿那么多,把帽子拿下来吧。”

    他坚持了几次还是拿了下来,我看到他的头发就像刚洗过没干的样子。

    我就说,“像明星一样要躲着狗仔队呀。”

    “难道你出去不是这样的?”他疑问道。

    我想了想,是呀。我好像也是这样的,虽然不像他那么夸张,但是我也是尽量的把自己疤痕都藏着,不管是去康复还是走出医院参加活动,我都是雷打不动的长袖长裤,哪怕汗流浃背。他的回答让我一时无言以对,我们陷入了很长的沉默,但很快一个想法就坚定了下来。

    我要帮助更多跟我一样的烧伤患者!

    是的,没错,方向确定了,但是怎么做又成了摆在我面前的一个新问题。

    当我看到伦敦大火新闻时,深受震撼,这样的悲剧不断的在重演,为什么只有发生事件之后才去反省,追查,何时才能给人们一个家,一个安全的家。我看了下时间,6月14号!快到那天了……

    经过多方的安排与协调,在6月20号,我重新来到了瑞金医院,这是我出院后第一次来到了这里,我带着我的疑问与困惑来到这里。看到了救治我的医护人员,还有其他正在饱受烧伤伤痛的患者。我想两年前我也是如此吧,静静的躺在特制的病床上,病区除了机器的滴滴声,也就是医护人员走动的声音。我来到一位烧伤患者床边,他(她)全身包裹着,头也包裹着,分不清他(她)的性别,喉部插入了喉管,我知道他(她)还不能说话。我看着他(她),他(她)也看着我,但是我明白他(她)要说什么,我对他(她)说着话,鼓励着他(她),他(她)眼中出现了泪水,呼吸也急促了,就像我当时见到社工老师一样。等到病人情绪缓和了,我也不打扰他(她)休息,离开了病房。

    我选择从病区的大门走出去,第一次能够走着出去。外面有很多的家属焦急的等待着,等待着他们亲人推出来手术见上一面,等待着他们亲人的消息。我想大抵我的家人两年前也是这样吧。我们关心烧伤患者又如何不是帮助他们的家庭呢?烧伤患者在病房里被疼痛折磨着,他们的家人又如何不是在备受心理煎熬?这使我更加坚决我的选择。

    是的,没错,阳光总在风雨后。但就像上面我与进入社会的烧伤病友对话一样,我们还要做的很多。除了用自己的经历与经验帮助更多烧伤患者,更重要的是还需要让大家能够接受我们的烧伤患者,让我们能够与健康人一样生活在阳光下,一起交流,一起学习。而在一切的一切需要更多的人选择与我们一起努力。

    选择自信,收获勇气;选择磨砺,收获坚强;选择放下,收获轻松。人的一生也许就是因为这些选择带来的结果而变得不同。选择错误并不是最坏的结果,我们还可以选择接受结果并努力改变,那迎接你的将是另一份美好。

    这就是我的故事!但我还年轻,我的人生在继续,我的选择在继续,所以我的故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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