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学者兼诗人西川先生写了一本书,题目是《唐诗的读法》。因为喜欢唐诗,也因为曾经读过西川的几首诗,于是就从网上订购了这本书。拿回家匆匆一过,觉得不愧是诗人学者,既有诗人的合理想象,也有学者的严谨。算是一本好书。
全书共分六部分,涉及唐诗的创作环境、非主流诗歌、安史之乱,同时介绍了杜甫李白及韩愈一类诗人及其他们间的关系,还随便扯了一些晚唐诗人的生活及书写状态。
西川企图通过本书进入唐诗人的生活圈。他认为,我们把唐诗封入神龛,我们不敢批评唐诗,是因为我们与唐人处在不同的语境中,我们的文化行为与政治道德也很不相同。所以,我们面对唐诗,只能是仰慕。“一旦古人在你眼中变成活人,而不再是死人,一旦古人的书写不再只是知识,不再是需要被供起来的东西,不再神圣化,你就会在阅读和想象中获得别样的感受。”
唐诗的繁荣有广泛的群众基础
西川通过大量的资料,得出一个结论,《全唐诗》是一个庞大的诗库,共收诗作49403首,作者2873人。就是这个数字,也无法穷尽全部唐诗和全体唐代诗人。《唐诗三百首》通过大规模缩小唐诗而达成的一个选本,选本的标准是清代中期的审美标准,而并非我们现代人的标准。
纵观全唐诗,有写得好的,也有写得不太好的;有引经据典之作,也有相当口语化的诗作;有高雅的艺术作品,也有相当一般的应酬之作(唐诗中的应酬和应景之作很多,大约占70%。)
比如,全唐诗中有这样的作品:
客来莫直入,
直入主人嗔。
打门三五下,
自有出来人。
再比如:
夜浅何须唤,
房门先自开。
知他人睡着,
奴自禁声来。
这些诗一方面很可爱,另一方面比今人的顺口溜、打油诗也高明不了多少。
唐人写诗有技术性秘密
唐人写诗也并非张口就来,他们写诗有技术性秘密,那就是“随身卷子”。据日本留唐学问僧空海法师所说:“凡作诗之人,皆抄古今诗语精妙之处,名为随身卷子,以防苦思。作文兴若不来,即须看随身卷子,以发兴也。”比如当时有一个流行的随身卷子叫《九意》:“九意者,一春意,二夏意,三秋意,四冬意,五山意,六水意,七雪意,八雨意,九风意。”可见,唐诗在那个年代是一个类型化的写作。
唐人写诗成为一种生活方式
就像今天的QQ空间、朋友圈。他们用诗歌介入现实,介入每一件大事(杜甫的诗是其明证)。他们喜欢涂涂写写,在名胜、街市、驿站、寺院,都会有为诗兴大发的人们准备好的供题诗用的白墙,后来又有了悬挂的“诗板”。
科举把唐诗推入庙堂
在唐朝,诗歌写作是跟整个政治、教育、官员选拔制度捆绑在一起的。唐诗能走入神圣殿堂,与科举考试更是密不可分的。唐天宝年间,以诗赋取士成为固定格局。进士科以诗赋取士的考试内容为贴经(考儒家经典)、杂文(考诗赋)、时务策(考时政对策)。与现今公务员入门考试(行政职业能力和申论考试)有相通的地方。
据西川说,唐代的科举阅卷方式与宋代不一样,唐代的试卷不封名,而宋代封名。所以在唐代,以诗赋谒公卿是一件重的事。诗赋一旦纳入科考,就开始由田间走向神龛。《唐诗三百首》中入选的诗人77人,进士出身者高达46人。古诗写作包含了等级制度,古诗用典客观上就是将没有受过教育的人排除在外。“你若写古体诗不用典,怎么防止你写下的不是顺口溜啊!”李白由于是商人之子,没能参加科举,不是进士,但他的诗其实归于“进士文化”。杜甫有资格参加科考,但不知为什么,他没有被录取,但杜甫不知不觉向“进士文化”靠拢。
唐代的诗人的“坐标化”问题
西川认为,唐朝成为诗歌的朝代,是付出了代价的,那就是没有伟大思想家出现。韩愈、柳宗元等人都是灵感式的思考问题,没有系统思想的产生。
杜甫和李白一旦被坐标化,其后人就会产生“影响的焦虑”。唐人诋毁李杜,韩愈写诗捍卫: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
西川在这本书中,也纠缠了一个难题,李白与杜甫,到底哪个更伟大?西川认为,两人同样伟大,李白的诗充满了音乐性,而杜甫的诗充满了建筑性,两人是诗歌世界中的王者。李白与杜甫,关系很好很铁,在两人的诗集里,均出现了对方的身影。杜甫甚至写诗说,他和李白“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李白常开杜甫的玩笑,这没有什么,李白被杜甫大十来岁,兄弟间的戏谑更见其真情。比如,李白就这样说杜甫:“借问别来太瘦生?总为从前作诗苦!”
西川还分析了王维与李白的关系,认为王李二人可能有芥蒂。王维一定不喜欢李白,李白的性格、才华成色和精神结构跟王维很不一致。李白虽然是神一样的存在,但他老人家毕竟在野,无法左右宫廷趣味,肯定算不上诗歌权威。如果要说权威,王维更接近。
西川用很大的篇幅分析了韩愈、杜牧、李商隐。他认为韩愈的诗歌语言与白居易浅白的语言正好相反,是硬的,重而笨,一般人不喜欢,也写不来。韩愈喜欢押仄韵、险韵,韩愈的诗文多叙事,致力于处理问题和介入当下。他的诗歌趣味是反诗歌的,邪性,蛮横,污浊,气味还不好。但他却开了一代诗风。杜牧是多面体的,他的诗歌的想象空间、虚构空间空前绝后。李商隐又是一个另一个“另类”,他在“回忆”“追忆”中完成了他的诗歌,他是窝囊的,促狭的,因而是隐匿的、晦涩的。他是一个孤独者,他自言自语,他的自言自语不仅投向人影,还投向植物与花草虫鱼。
读西川的文章有快感,他的语言有诗歌的特质,在叙述方面有别于学究的死气沉沉,时而侃侃说理,时而伸颈抒情,时而中外杂然排陈,时而拈须引经据典,时而抿嘴而笑。如果身边再摆一本《唐诗三百首》,不时跳来跳去穿抽其间,就类似于开了个小型的唐诗朗诵会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