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来不好甜食这一口。
一切过度腻喉的食物,在她的定义里,都是会使人颓靡而不自知的坏东西。
行至超市的月饼档口,一袭红润围裙恰到好处地遮掩着推销员的中年发福。
自动化的笑容见机就蹭了上来,拇指和食指捏着塑料叉子递到眼前。八分之一的月饼竟未被穿透。
“吃块月饼吧,明天过节了,买一盒吧。”
“明天都过节了,现在才买,不了。”
“等明天到了才想起来买,就迟了。”
一盒七星伴月,一种颜色,一个口味。
甜,都很甜。
一定是吃不完的。
但买了,对明天就有交代了。
没有清茶,遂从冰箱里倒了杯酸奶。
这个城市,本来就没有什么搭配标准。
还是不太能接受伍仁月饼的咸甜参半。
唇齿间的暧昧不清,像昨天婉拒的邀约。
但重度的甜,更是无法独食。
酸,咸,甜,在胃里刹了车,晕不开。
确是缺了一味——家乡的柚子,涩。
恍然间,她感觉自己怀里抱了个大柚子。青黄青黄的皮,和她的小脑袋一样大。
父亲用小刀在上面均匀地划五六下,一片一片地剥下海绵似的雪白的膜。
露出水嫩晶莹的石榴红,这是家乡的红肉甜柚。
她是老幺,比起争先吃到第一瓣柚子,更重要的是,和兄长抢夺那唯一一顶柚子帽。
记忆中的中秋夜,在远方的故乡缱绻。
那时,那里,那人。
夏末的余热带着羞赧,闯不进村里的小巷口。
一只木桶倚靠在井边,浣衣的妇女早已归家。
老榕树底下,长者拨须而坐,摇着蒲扇纳凉。
小卖铺半开着,饱饭后还有男人来买红双喜。
橙黄的灯隔着窗,搬着桌椅的身影正往外走。
皎洁的月光漏下来,各家不分你我地团聚着。
邻里同年龄的小孩都顾着追逐,嬉戏打闹。
她坐在大石凳上,盘起双腿,舍不得早睡。
听风过树梢,声声清澈。
看明月玉兔,其乐融融。
一个神话,一个故事,讲了千百遍,听不厌。
重新再讲一次,又有人过来搭把嘴,听过的都变得新鲜了。
要让风信子听见了,搞不好全世界都有故事了。
儿时吃的月饼,装在开着一朵大莲花的铁盒子里。
四四方方,齐齐整整。
乘风踏月的嫦娥,和电视机里西游记的仙女姐姐相比,差了不止几分美。
油亮发光的大月饼,口味最多的是双黄莲蓉。
兄妹几个围着父亲,都嚷着要吃里头的大蛋黄。
父亲爱女,总是技术高超地切出了大块的蛋黄。
哥哥们眼巴巴地让着她,她笑呵呵地吃开了。
蛋黄很香,月饼不甜。
她喜欢吃。
现在,自己一个人对着一大盒月饼,可以傲娇地只挑饼里的蛋黄,却是怎么都吃不下。
当年真应该好好学学父亲切月饼的手法,若能切出像父亲手中递过来的那一块,味道会不会也像了?
她喝掉了杯里的酸奶,没吃完的月饼密封着放进冰箱。
不会再吃了吧,她心想。
那就比盒子背面标注的保质期再多留放一天吧。
这样,最后扔掉,也可以安慰:这亦属被迫无奈之举。
月饼里没有故乡,故乡存于旧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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