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痴绝处

前天夜里做了个梦。恍惚间回到了老宅。

我踩在靠近窗口的地板上，也许是因为年代久远的关系，窗口处的地板一直是略微倾斜的，直到搬家的时候才发现，原本床的位置撤掉了，就发现越是走进窗口越是往下倾斜。梦里原本放床的地方空出来了，只余下褪了色的褚红色地板，于是我推断梦里我初二，那时候刚搬了新房子，有段时间放学回家常常忘记带钥匙，爸妈又不在家，就蹬蹬蹬跑回老房子，一个人趴在二楼窗口上看楼下石子路上的车水马龙。

我最喜欢爷爷奶奶房间里的老式架子床，大而厚重，四周的雕花真是繁复错杂，绵延了百子千孙的寓意，正面的两侧还各镶嵌了一面小小的心形镜子。小时候常常在这张床上玩耍，想象它就是一艘小小的船，白绿细格子的蚊帐垂下来，像水波一样，而我就在这片静谧的小小天地里沉沉睡去。记得有一个傍晚，外面下着阴冷的小雨，那时候我已经10几岁了，正是少女情怀，恰好看了篇感伤的小说，忽地就在这个雨夜莫名伤怀，结果睡到奶奶床上，鼻息间被褥的清香让我一下子安下心来。后来老房子要拆迁了，爸爸和伯伯他们要给这张床拍照留念，我才第一次知道原来床顶一面还架着类似屏风一样的木板，上面描绘着山水花鸟，真是华丽精致，只不过平时一直是撤下来的。

天井的水缸里养过妈妈给我买的红色小金鱼。后来有一次我看水缸里的水很是浑浊，于是很好心地拿了面盆端了自来水去帮小金鱼换水，结果小金鱼一条条都翻了白肚皮。露台上有我和姐姐下雪后堆的雪人。小时候露台的吸引力对我也是很大的，妈妈去晒衣服的时候我老是屁颠屁颠跟在后面一起爬楼梯。妈妈老是担心我从露台上摔下去，而我最喜欢安安静静地在露台上看风景。那时候四周还没什么高楼大厦，天空高远，视野宽阔。登上露台已经有会当凌绝顶的感觉。

小学语文课本里学过一篇《雷雨》，是讲雷雨来临时的自然景象。有一年夏天下暴雨，一瞬间铺天盖地，马路上的人顷刻间散得干干净净，天暗得几乎要压下来，我记得当时的感觉，又害怕又庆幸，幸而是在家里，现在想来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雨停后，妈妈带我和姐姐去买酸奶喝，那个时候的酸奶还是厚重的玻璃瓶子的，没有瓶盖，用纸头和棉线缠绕封住，酸奶味很醇，石子路上湿漉漉的，空气里有泥土和植物干净的味道。我是一向不喜欢喝酸奶的，那天看着玻璃瓶里的酸奶，竟然喝下了大半。

午夜梦回，常常能梦见老宅。黛瓦白墙，因为岁月斑驳的洗濯显得暗淡陈旧，却带给我最静谧的安全感，这里有过我最好的时光。还有我记忆中的家乡，即使属于上海，却带着江南水乡般的灵动氤氲和江南仕子般的风流才气。

可惜，只能在梦中了。

后记：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很久以前的梦境。很多年前写的文章。现在已经做不到有关老宅的梦了。大概我的愿望实现了。梦境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