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

我是个无神论者，可是我有时也相信星座、相信算命。

有算得准的，也有算得不准的。

算完了，我总会觉得万分惆怅。因为算出来的，不过是我心里早就想过的，却一直拿不准的。但我自己都拿不准的，算命先生也拿不准。他们不愿意承担这个责任。老子要靠这个吃饭的，被砸了招牌算什么事嘛。

那时年青才谈恋爱，和前男友一起逛到道观附近，一个算命的冲上来对我前男友说：你有桃花也不要沾，你的女友会和你分手的。我汗一个，这不是废话吗？我那时正在嫌男友长得像个原始人，文化气质都和我不是一类人，就算是我那时年轻不懂事，经不住他死缠烂打谈了恋爱，但我对两个人之间的差距还是有清醒的认识的。别说有桃花了，没桃花，我也想和他分手。我当时的男友听了不爽，我也不以为然。心想，来来来，我帮你算一个，包准。

是的，我从老爸那传承了一套扑克牌算命法。抽四张牌，数字代表远近，花色代表吉凶，无非就是好坏。加上来算命的人的主题，一串下来就是一个小故事。我大学时在宿舍里闲来无事，帮女同学算。大多数时候是含糊其辞，半真半假地胡诌，都是泛泛而谈，偶尔也有说中的，信的人不多。可我发现，不太顺利的人，都信。这样的人往往喜欢和别人倾诉，他们来听的不是预言，也不是指引，不过是找个树洞，找个人聊聊。

说起来，我的算命事业是有传承的，因为我有个算得很准的姑姑。据说她年青时生了一场大病，从此开了天眼，能知过去未来，在村里很有些地位。我父亲不以为然，怕这种封建迷信会影响他光明正大的前途，从来不提这档子事，直到后来，父亲去世，我母亲才告诉我，家里有这么一个神奇的亲戚。

有一年，我人生失意，正是迷茫不知所措的时候，老娘找个借口把我拎到乡下去，让神奇的姑姑点化我。姑姑没有开坛作法，只转身到堆谷子的小屋，床底下翻了半天，找出一本破旧的小书，坐在床边。她并不念咒也不拜神，甚至也不看那本小册子，只是问发生什么事了？我娘和我一起把情况一捋，姑姑掐指一算，说了句，大大不妙，我顿时泪如雨下。

姑姑把前尘往事的因果说得令人毛骨悚然，有我没见过的鬼神，我娘没生下来的孤魂野鬼，命中注定的缘份以及伏线千里的的因果宿命。她谆谆告诫要小心行事，莫要出头争风，趁早放弃一段没有希望的关系，两年之后事业东山再起，姻缘自来。我十分信服，样样事情都好似在自家姑姑的掌握中，让我这一叶浮萍，有木可依。

我晚上躺在床上，听乡间虫鸣，反复咂摸，迷迷糊糊间生出一丝怀疑：从没见过面的姑姑，能把我以前的经历说得这样准确，应该不是设的局吧？可惜那晚太困，我没及细想就睡着了。

后来，我回想这一切，不由感叹：人总是更能适应环境，只要不涉生死，成长改变有目共睹，困顿终会得到解脱。鬼神之说，不能论证，也不能证伪。你说它存在，它就存在，你说它不存在，他说鬼神岂能让你肉眼凡胎看见？无法证明，又何谈信与不信。虽不尽信，但在姑姑算的命里，我读到一个故事，一个勇敢的闯关花木兰，英明决断，挥慧剑斩情丝，大气从容，两年后一定会嬴来人生的光明。这样的人设令我十分满意，并不需要明确的方向，留下无限遐想的空间，分明很懂我。嗯，这样的人设，怎么似我娘的手笔。

算过命的我满载而归，那一年，我撑着一口气，忍着痛而上，强打精神，渐扫颓靡之气，强打精神挥舞着大刀，向一路的魑魅魍魉砍去。怀揣着自己命运的伟大秘密，我有了断腕壮士的勇毅，有如秉烛的夜行人，跌跌撞撞了多久，终于也迎来了人生的黎明。只不过，仍有些纠结：一生的故事，如果早已经写就，那自由意志又将何处安放？

怀揣着这个疑问，我有几次鼓起勇气想问问老娘，这一切是你安排的吗？但是看到她一本正经、苦大仇深、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我始终没胆问出来。

有一天，我装作漫不经心、旁敲侧击地提起：“姑姑说，今年要注意……”老娘坐在床上玩着手机，头也不抬，说：别信你姑姑，神说二百五的……

也许这才是世间最让人惆怅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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