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澄海莱芜渡口。一艘空荡的红头木船慢悠悠地漂向浅滩,桅杆折了,甲板大半凹陷,底部成了一个漆黑的坑洞,借助朝霞隐隐能看到下方船舱的地板。船身极其破烂,没人知道它是怎么撑到上岸的。
那时,一个满脸晒斑的老头正坐在自家门口一下一下地抽水烟。接着,他就看到一个黑点由远及近地放大,那形状他太过熟悉,就想是哪个出海回家。
然而随着船只渐近,那诡异扭曲的黑影慢慢放大,老头的脑内神经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他伸长脖子,停下了口中的动作。
他拖着坐麻的腿走到已经搁浅了的船边,眯着眼睛仔细辨认,待看到船帮上一处破碎的花纹时,不由心下诧异:这不是于家的船吗?便当即转头朝着正北走去。
那花纹他绝不可能认错,必是于家无疑。
“可也没听说他们家最近出过海,更别提丢了艘船呐!”心下正纳闷着,他很快就到了地方。
于家大媳妇正在厨房里忙活,四媳妇正迷糊着眼扫自家院子里的灰,其他人也都边系着扣子边走进主屋里等着开饭。
“哟,老偏头儿,这么早就来了?”于祥笑着吆喝。
“老于,我看见你们家船了。”
“那不拴着一排么,我要去也能见着你们家的。”
“你们家是有六条吧?”
于祥点头,看着老偏头异常的神情不由感到奇怪,“不都在那拴着?”
“都在、都在,只是……”
“怎么着?”
“还有一个,刚上岸。”
于祥愣怔了片刻,随即笑了,“你的意思是还有一艘?”
“还有一艘。”
“第七艘?”
“第七艘。”
“不可能吧?你看我们家就14口人,六家,怎么可能有七艘船呢?我们从来也没打过别的船。我来问问你,你怎么就认定那是我们家的?”
“因为船帮上有摩伽罗鱼王。”
于祥登时呆住了,立马背着手朝出海口走。
“爹!你去哪啊?”于家老四追出来喊,“开饭了……”
“你们家出事了,就知道吃!”老偏头拍了于老四脑袋一下。
“啊?出事了!出什么事了?”
“别瞎嚷嚷,还没把事弄清楚呢,喊什么!平时都是怎么教你的!”于祥压低了声音训斥道。
三人来到那艘船上岸的地方,于祥摩挲着那块破碎的船帮木板,上面鲜红的曲线虽已残缺不全,但自家的图腾他是绝不会认错的。
“爹,这不咱家的么?”
于祥没理他,眯着眼使劲地想着什么,但过了很长时间依然没有任何头绪。
这多出来的一条船到底从哪来?
他可以肯定自己家绝没有什么第七艘船,但那图腾的花纹和涂漆,那造船的工艺甚至一些极其细微的手工癖好都非常明确地告诉他,这就是他们家的船。长时间的思索并未让他解开这一迷惑,反而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凉意从脚底蠕动至头顶,瞬间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看着于祥越来越失去血色的脸孔和越来越惊悚的表情,于老四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问题到底出现在哪里:自家的六艘船全部都在不远处整齐地排列着,那这从未听说更从未见过的“第七艘船”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现在,太阳已经彻底升上了天空,阳光直射进那漆黑的洞里,下面用来暂时储存打上来的鱼的船舱清晰可见,乌黑色的血污粘稠斑驳,密密麻麻的船蛆附着在木板断口处,有许多已经被晒干了,传来阵阵腥臭。
“爹……”于老四彻底没了主意。老辈的故事他也是听说过一点的,但大部分都一无所知。常看大哥和爹在小屋里说悄悄话,他也尝试问过几次,可每到这个时候他们就马上转移话题,根本不给他继续下去的机会。早年偷听也是有的,每次二哥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他身后,然后拉他下海游泳,说要和他比试。久而久之,他也就对这个疑问失去了兴趣。
看到他爹这么慌乱是不常有的事,或者干脆说这十几年里也就这么一件。仅凭他一直引以为傲的第六感和知道的那一点点往事来判断,二者必然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而那种久远到近乎遗忘的好奇心再一次爆发,这一次还掺杂着难以言喻的恐惧感。
岸上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窃窃私语变成了高声谈论。几乎每个闻讯赶来看热闹的人都凑近了观察那破碎的图腾和肮脏的船舱。
村落就这么大,于家过去的事又一次被提及、被扩大,霎时被传得神乎其神、玄之又玄,而实际上他们并不比于老四知道的多。
而到了中午,这些人开始如退潮般散去——已经没有足够的猎奇心促使他们继续留在这了。
三天以后,岛上所有人都发现一夜之间于家大院里的人全部凭空消失,家具都还在,甚至还能感受到老式木椅上的余温还未散,他们家的船也一艘没有少,依旧整齐排列在渡口。就是那一十四口再没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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