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在北京打拼的年轻人,我想很难理解房这个字在一个人心中的分量。宇宙是四维的,或者是更高维的,而我们最狂野的梦想就是拥有一个不到一百平米,不到三米高的三维空间。拥有这个词,曾诱惑过了多少人类。世人就这样为了拥有而不断失去,恍然不知自己就这样在世间轮回。
虽然我看到了世人的执迷不悟,自己却也未曾摆脱了烟火气。
一片属于自己的三维空间,在北京市里,三环内,客厅有落地窗,淡黄色的窗帘拉开,近处是学校和居民,远处是什刹海的灯红酒绿,再远是北海公园,故宫的红墙,中南海......客厅的墙上我画了一幅画,就用水粉直接画在墙上,是一片大海,温柔的海浪有着温柔的浅蓝色,地平线太模糊,云和浪花太懒散,太阳的位置并不画太阳,而是挂上一个黄色的灯,一开灯,灯光在画上就变成了阳光。
我擅长做梦,最好的梦就是最遥不可及的梦,我天天做关于房子的最好的梦。
离现实越远的梦就越好,现实是我从大四离开自己的本科宿舍开始,搬了好多次家,住过各种各样的地方,也算是一个名符其实的蚁族了。因此也算见识了北京各种各样的房子。
学生公寓——会呼吸的玻璃
第一次离开宿舍是为了专心复习考研,因而住进了学校公寓里,四间卧室,一个客厅公用,一件卫生间公用。我住在最小的一间卧室里,只能放下一个单人床,还有一个单人的书桌,其他再也放不下什么了。房间里的窗户很大,玻璃是裂的,用好几层透明胶粘着。这样一来,原本方方正正的一块玻璃上就留下了一个张牙舞爪的伤疤。
那时候是冬天,公寓楼暖气管道经常出问题,有时候半夜三更暖气就没了。我经常被冻醒,冻醒了以后我就坐起来看窗户外面。北京冬天的风很大,尤其是在郊区树少楼少的地方。风的声音太大,公寓楼在狂风中显得瘦弱不堪,我经常担心楼被刮倒了,真的。风太大,楼外和楼内形成了气压差,于是我房间那面长着伤疤的玻璃,就在风中呼吸。一会儿凸向外面,一会儿凹向里面。我裹着被子,从玻璃的伤疤中间找到一片透明的位置,望出去。其实夜色非常的美,近处是一个小学,夜晚空无一人,零星开着路灯,干枯的柳条就在灯下若隐若现。远处有小河的波光,有居民区。
那套公寓除了我之外,住的全都是继续教育学院的学生,有一个歌神,嗓音非常有磁性,音域很高,喜欢反复唱几句刘若英的歌。有一个山东小伙儿爱打篮球,天天敲我的门,跟我讨论篮球。有一个网瘾少年,住在我隔壁,整天足不出户玩游戏。我临走前他问我要了50块钱电费,后来山东的小伙儿告诉我说,50是整套公寓的电费,因为那次考研失利,多收的那些钱我也没心情去讨回来。
研究生宿舍——嗡嗡的炉子
大四的最后一个学期我找了一份外企的工作,当时在犹豫是要再考一次研还是工作,当我在外企工作两个月之后,就下定决心要再考了。通常毕业了还考研的人都会租房子住,可是我有一个好心的研究生学长收留了我。正好他们宿舍有一个空床,就让我过去了。当时我就住在北邮最有名的学十宿舍,空中俯瞰,它是一栋红色的“回”形高层建筑。高耸在北邮校园的北边,非常气派。
刚住进去的时候是夏天,那时候正直北京的三伏天,气温高,湿度大,又没风。加上宿舍楼本身的设计问题,不通风,导致五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把一间本来就不大的宿舍烤的火热。学校担心学生热出病来,于是开启通宵供电,好让小风扇持续运转。所以宿舍里一到睡觉的时候,五个小风扇嗡嗡作响,半夜偶尔会有人翻滚身躯把小风扇弄的掉到地上,啪的一声,非常清脆。不过,宿舍到了冬天就舒服了,不通风反而成了天然优势,屋里非常暖和。
宿舍的学长人都非常好,对于留宿我这个外人从来没有什么意见,经常一起吃饭,一起打球,直到后来还经常一起聚聚。好人有好报吧,后来这几个学长都实现了自己的理想。喜欢技术的去了美团,拿着20w的年薪。讨厌技术的留校当了教辅,拿了户口,还成功泡到了学生。一直说要回家的,也如愿进了家乡的运营商,工资不高,但是可以让他有大把的时间尽孝。
不如意的只有我了,差了两分没有过线,灰头土脸回了新疆。
家里的老房子——豪华的麻雀窝
当时我考完试就回家立刻找了一份教小朋友英语的工作,一个月拿四千。住在高中附近的一套租来的房子里,小小的房子住了我爸妈和我弟,还有我。当时我们家除了这套租来的小房子,还有两套大房子,一套老房子,一套新房子。租这套是为了我弟弟上学方便,这套房子又小又老旧,暖气也很不好,乌鲁木齐冬天零下二十度,屋里经常不到二十度,在屋里还要穿很厚的衣服。
过完年之后我的考研成绩下来了,当家里得知我二战考研失利时,跟我大吵了一架,甚至于抄起了菜刀,认为我没出息。我于是一个人住回了自己家的老房子里,自给自足。说是老房子,其实又大又漂亮,一百多平米,很现代的装修,六十多寸的背投电视。我只睡在我的卧室,也就是最小的一间,只能放下一张单人床和一张小桌子。
那时候我自己到处揽课,每个月已经能拿到一万左右的工资(不用交任何税),手头非常宽裕,还给妈妈买了她人生当中第一个智能机,小米三。只不过当时讲课很累,人又很懒,所以交通和吃饭成了我最大的问题。小时候每天上学要挤很长时间公交车,当时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天天打车上学,并发誓将来有钱了要天天打车上班,因此我那段时间就天天打车上下班了,车费每个月就要花一千多。在乌鲁木齐,美团外卖之类的东西基本没有,在小饭馆吃多了胃不舒服,于是开启了自己做饭的生活。初学者学做饭,其中苦乐也只有自己能体会了。凡是我做失败了的饭菜,自己实在没法吃的,就放在阳台上让麻雀吃。麻雀非常友好,每天上午阳光洒在阳台上的时候,麻雀就纷至沓来,很开心的吃我做的饭菜。只是有一次我做的黑椒牛肉粒,黑乎乎的一大碗,麻雀一口都没吃。落魄如我,因为混的太惨,不忍把自己的窘况跟朋友诉说,于是那些麻雀成了我最好的朋友。
最早在教小朋友英语的时候,认识了两个关系很好的同事,她们跟我同龄。二十多岁是女生最花枝招展的年华,她们每天要面对几十个4岁到12岁的小孩子,小孩子会在教室里笑呀,闹呀,翻滚,蹦跳。她们就耐着性子去哄,有时候会假装生气让小孩子们安静。一天的课结束了,还要提着水桶到楼上厕所里接一桶水,用抹布把教室的桌椅擦干净,再把地也拖干净。后来她们自己办了一个幼儿补习班,真希望她们一切都顺利。我在北京看到过很多美女,包括中戏的,北影的,军艺的,真诚的说,谁也没有她们照顾小孩子的时候漂亮。 那时候我利用上下班路上的时间,还有一切空闲时间看书,心里还是对考研这件事情不服气,想要再战。不过有时候心里还是会偷偷想,如果我继续这么工作下去,专心教我的课,在乌鲁木齐想每年拿二三十万并不是什么难事,娶个老婆,生个孩子,过完这一辈子。但我就是不服,明明不是什么厉害的人,我就是经常不服输。
中科院实习生宿舍——五十年前的温度
上天却偏偏眷顾不服输的人,我在一位好心的老师帮助下,得到一次在中科院实习的机会,而且跟实验室老师沟通好,就考他实验室。
因此我告别了我住了大半年的豪华房子,拎着行李到了北京,住进了中科院的实习生宿舍,白天在香山脚下的实验室实习,晚上坐班车回到中关村。我觉得中关村是整个中国最有活力的地方,新浪,搜狐,谷歌,微软,方正,英特尔,互联网时代的中心就在这里,每天有无数的灵感从这里产生,无数个新的app上线,无数个旧的app下线。北大,清华,中科院的各个研究所也分布在这里,空气里有一种活力,让人坐不住,想要干点什么,学点什么。
可是我住的地方确让我对中关村刮目相看。那里前后都是高科技园区,唯独留存了一片五十年前的矮房子,那便是中科院的实习生宿舍,又称涛声招待所,也住外人。临街的几间被粉刷了一下显得不扎眼,但一走进去,就穿越到了五十年前,真的,感觉背景音乐都不一样了。破旧的平房,房子里的上下铺会咯吱咯吱响,房间里手机没有信号,打电话只能出去。浴室男女共用,门外面有一块牌子,男的先进去就翻成男,女的先进去就翻成女。这样一来,如果先进去的是女的,就得等到所有女的洗完男的才能洗。这种现象在计算机进程调度里,叫做饥饿现象。
洗澡是个麻烦,更大的麻烦在于冬天,那个招待所应该是我从小到大住过最冷的房子了。暖气很差,密封也很差,冬天北京零下几度,屋里屋外基本没有差别。睡觉的时候,自己身体下面压着的那一部分是暖和的,旁边就是冷的。在屋里不能坐着太久,坐着太久了脚就没有知觉了。只能坐在床上,盖着被子,脚趾头还得不停地动,不然过一会儿就没有知觉了。不用说,在屋里肯定是要穿着羽绒服的,有时候我睡觉都是穿着羽绒服的。
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我就起床打开灯看一会儿书,或者到外面去抽烟,因为是平房,打开宿舍门,就是外面了。外面没有灯,我给招待所老板取外号为“关电侠”,他会在11点半的时候把所有灯都关了,于是整个招待所漆黑不已,上厕所都要打着手电筒才能找到路,当然现在手机上也有手电筒了,二十年前的中科院学子们,想必是用手电筒的。总之,我晚上在外面抽烟的时候,裹着厚厚的大衣,冬天的寒风在小院里怒吼,四周一片漆黑,只有我床边的台灯还亮着,从窗户里漏出一点光。我感到遗世独立,恍若隔世。
宿舍里还住了其他所的实习生,其中有一个是声学所的委培博士生,那时候他天天早出晚归,他说他在这边写他的博士论文。与其说是写,不如说是改。他说他的论文刚写好的时候,放到网上查重,一看,几乎是百分之百。于是接下来的几个星期他都在奋力修改他的论文,以求骗过查重算法。过了几天,他兴奋的说,终于到百分之六十了。再过了几天,他又跟我们炫耀,到了百分之三十了。终于在他交论文的前两天,他说,现在改成百分之五了。
电信研究院的过渡房——最温暖的地下室
三月的一天,我跟我妈住在北大附近的一间短租房里,我妈在炒着虾,我在电脑前上网。那会儿我刚参加完中科院的复试,之前一直担心的算法机试我考了第一。我在网上看到了中科院的学生宿舍,那是在雁栖湖的一个校园,网上有宿舍的实景地图。我看到宿舍是单人间,里面有衣柜,书柜,精致的木床,没有伤痕的窗户玻璃,阳光洒在宿舍的每一个角落,显得无比宽敞明亮。那时候我心潮澎湃,不敢相信自己将要住在这么好的宿舍里。
十分钟后,网上公布了录取名单,没有我的名字。我脑袋里嗡的一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天的虾我一口也没吃。
初春的风还是带着冷意,我夹着烟在外面一圈又一圈地走,想要理解上帝的意图却怎么也理解不了,幻想破灭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我还是不能接受现实的如此大角度转折。 好在上帝又一次展现了他的幽默,在我妈的竭力搜寻下,终于我又遇到了肯帮我的好心老师,把我推荐到了电信研究院。也许是命该如此,电信研究院有一个研究所正好需要我这样专业背景的学生,于是我就顺利成章被调剂了过来。
两天后我怀着忐忑的心情问我的导师,可不可以到研究所去实习,好让我熟悉熟悉环境,其实是我需要一个能落脚的地方。我妈要回去了,我又不能一个人住短租房。导师很干脆的把我介绍给项目组老师,项目组老师又非常好心的帮我去问单位的人事老师,落实我住的地方。于是我当天就把行李搬到了单位的过渡房,这里除了我,住的全都是研究所的员工,比我大不了多少,我都称呼他们为学长。
这里是小区里的一套房子,这栋楼的地下和地上格局一样,都是住人的,两室一厅,有厨房浴室和卫生间,还有一个能晾衣服的阳台。虽然我们的房子在地下,除了采光不好之外跟地上没有任何区别,只是有一天下暴雨,我很担心水会漫到屋里来。小区离北邮很近,离积水潭也很近。我偶尔会骑十分钟自行车到后海去听歌。歌手们弹着吉他,眼神飘渺的,盯着前面的一片虚无。民谣歌手的声音有种娓娓道来的诉说感,有一种掩不住的流浪漂泊的感觉。
晚饭后我有时候会跟学长在附近散步,散步的时候我就看到了一栋高层住宅,就在我住的小区旁边。楼里面住着许许多多幸福的人,我可以看到他们的客厅,有着很大的落地窗,挂着淡黄色的窗帘,窗帘拉开,近处是学校和居民,远处是什刹海的灯红酒绿,再远是北海公园,故宫的红墙,中南海.....
我并不确定他们是否真的幸福,但他们的的确确是活在了我最狂野的梦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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